輕輕咳嗽了一聲,紅藥移開視線,不大自在地拿手指戳著食盒:“那件事么,我自然是愿意的。傻子才不樂意呢。”
歇一拍,又笑:“反正我就一個人,又沒個至親,我自個兒說行便行了。”
徐玠此時已然將白筋挑凈了,正推著碟子到她跟前,半垂著的眼簾,掩去了那幽深的眸光。
“你不還有我呢么?”他的聲音很低,似流過耳畔的幽泉。
紅藥拿起橘子,還沒吃,心間忽然一酸。
“你是你,我是我。”她悶悶地道,一口咬掉半個橘子。
甜中帶酸的汁水,迅速溢滿了她的唇齒。
可真…酸啊!
特別、特別地酸!
徐玠一直低著頭,并未瞧見她的異樣,聽她言辭鑿鑿,以為這橘子真的酸,也不敢看她,只奪手去搶她手中剩下的半個,語聲同樣有些發悶:
“那你快別吃了,下剩的都給我,我馬上再給你剝個甜的。”
紅藥側身躲開他,趁勢將另半只橘子塞進嘴里,鼓著嘴巴含糊地道:“我自己來,不用你。”
一面說話,一面揀起一只紅橘,惡狠狠一用力,剝去了外皮。
索性酸死得了。
她想著。
破罐破摔地,又好像是恨聲惡氣地,也沒去挑什么白筋黑筋,剝出來一個就直接吃。
眼眶子里的潮氣又來了,從里到外地漫著。
紅藥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不對。
分明該是眼睛酸得難受,可她酸的,卻是心。
這是怎么回事兒?
鼓著腮幫子,將滿口酸甜的果汁咽下,紅藥的水眸中一片迷蒙。
徐玠呆呆地看著她。
不知何故,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讓他覺著,紅藥像是在發狠。
這是被橘子酸出氣了?
可既然酸得很,那她怎么還在一個接一個地拼命吃?
徐玠不敢攔她,欲要問,又被她盈淚的長睫弄得心慌。
也或許,是情怯罷。
他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生出了疑惑。
會不會是他想得太美了?
會不會他以為水到渠成的一切,實則并不會那樣順利?
更有甚者,會不會她…根本無意?
天爺祖奶奶,求求您了,千萬別是最后一個,老夫這身子骨兒受不了哇。
徐玠拼命禱告著,一顆心卻是忽上忽下地,越是禱告,越是患得患失。
尚未待他將心緒理清,車身陡地一震,原來是國公府到了。
他只得按下心思,先行下了車。
紅藥也沒要他扶,自個兒蹦了下來。
徐玠此時已然失了方寸,竟也沒敢多問,只悄眼向她面上細細端詳。
眼圈兒還有點紅,神色倒是還好,也不知她是不是還在惱著那些酸橘子。
下車之后,各懷心思的二人自儀門而入,世子夫人常氏正立在門邊,長長的湘裙迎著風,柳煙般鋪散著。
“等了你好一會兒了,總算把你到了。”她笑盈盈地走來,攜起紅藥的手,似笑非笑的眸光,往徐玠輕輕身上一掠:
“五爺辛苦,主動替我們走了這一遭,不然哪,我就親去皇城外頭迎我們二妹妹去了。”
紅藥一怔,下意識略掉了那聲“二妹妹”,只問:“夫人原打算親去接我的么?”
常氏掩袖笑道:“可不是么?馬車都快出門兒了,徐五爺偏說有要事與你說,單趕了駕小騾車去,我只好又回來了。”
原來真有馬車啊。
原來,她真的可以“閃亮離城”的啊。
紅藥袖中的手絞得緊緊地,以防忍不住捶死那個瘸子。
都怪這人,把她的好事兒都給弄沒了。
好氣哦!
徐玠一臉訕笑,抬手摸了摸脖子。
怎么忽然間地這后脖子就有點兒涼呢?
許是今兒穿少了罷。
攏緊身上的玄色大氅,徐玠毫無被某貴女記恨的警覺,笑嘻嘻地道:“我就是個粗人么,這種跑腿受累的活計自然就得由我來不是?”
常氏含笑瞥他一眼,故意將紅藥往身邊拉了拉,漫聲道:“徐五爺,我倒想問您一聲兒,您是從哪兒瞧出來我們國公府缺了跑腿的人的?”
她一臉“別演戲了你已被我看穿”的神情,面上的笑容漸漸加深:“不說別人,從世子爺往下這一溜的爺們兒,今日可都在家等著認小妹妹呢,他們就不能跑這個腿了?”
徐玠“嘿嘿”笑著不說話。
自個兒的媳婦,當然要自個兒接回家,他可不樂意把這差事交給別人。
尤其是蕭戟!
這廝太可氣了。
你說你好好一男的,身板兒那么好、模樣那么俊,算怎么回事?
就不興長丑點兒么?
當然,在他徐五郎的推動下,這家伙眼瞧著就要娶親了,且方才常氏也改口叫紅藥“二妹妹”,往后蕭四與紅藥就是兄妹關系,斷不會再生別事。
可是吧,認親宴一日不擺,警鐘就必須常鳴。
這么好的姑娘,從上輩子一路跟到了這輩子,他徐玠是絕不會放手的,必須抱回家,而任何可能的阻礙,也都必須鏟除…
呃…蕭戟好像他鏟不太動。
徐玠咳嗽了一聲。
那就不鏟除,繞開便是。
總之,自家媳婦自家看好,弄丟了可沒處哭去。
紅藥哪知徐玠所思,此時正與常氏說話。
“今兒出來得遲了,讓您久等,是我的不是。”她客氣地道。
常氏搖手直笑:“哎呀,你可別這么客氣,一家子人,可別說兩家話。”
她彎著眸子,目中有著真切的歡喜:
“母親上回從宮里回來,就叫人把你的院子收拾出來了,那院子叫曉煙閣,就在湖邊兒上,旁邊還有一片杏林,等過上些日子,那杏花開了,真真好看得緊。”
紅藥聞言,心頭微暖,忙笑道:“多謝夫人…”
“叫大嫂。”常氏立時糾正了她,杏眼里含著笑,像春風吹皺的湖水。
紅藥一時有些羞赧,心中亦拿不定主意,不由自主地向徐玠瞥了一眼。
腦瓜子不夠用了,劉瘸子快來救駕。
紅藥以眼神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