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后娘娘。”進得寢殿,紅藥立時向上行禮。
李太后擺手道“免”,笑問:“可是三丫頭叫你來的?”
紅藥沒敢笑,只束手道:“是,太后娘娘。殿下叫奴婢給太后娘娘問安,再叫奴婢問一聲兒,去年那個金毛玉獅子的線輪,可是收在太后娘娘這里了?”
李太后被她問得一愣,還是程壽眉在旁提醒:“主子,就是放風箏的那個。”
“哦,你說那個,怎么著,三丫頭這是要放風箏么?”李太后一臉地饒有興致,面上的倦容亦早沒了。
紅藥便道:“是,殿下說今兒天氣好,想去花園放風箏去,只沒找著那個線輪,就叫奴婢來問一聲。因那線輪輕巧好看,又今兒要放個大老鷹,殿下說獅子老鷹正合適”
李太后忍俊不禁:“真是孩子話,什么獅子老虎的。”又轉頭吩咐程壽眉:“你去找找,我記著是收在哪個庫里的。難得這丫頭想著玩兒,別掃了她的興。”
程壽眉忙應是,自下去尋找,不多時便自回轉,手里果然捧著只匣子,笑道:“主子,找著了。果然收在北庫里了。”
太后娘娘命她將東西予了紅藥,又叮囑幾句,紅藥這才退下。
回到噦鸞宮,三公主正由個老嬤嬤陪著立在階前,紅藥見了,忙疾步上前,呈上錦匣:“殿下,找著了,奴婢這就來繞線。”
三公主小臉上揚起笑,糯聲道:“好,快些兒,這會子正好有風,天氣也晴好。”
她說話還是慢,比從前卻是順暢得多了,且亦愛笑愛嬌,再不復那小大人似地憂愁苦惱。
許是與人接觸稍頻之故,她現下也漸漸知曉了些人情世故,便如撤換擺設之事,與其說是她懂事,倒不如說,她是學會了隱藏情緒。
然而,這又有什么不同呢?
看著眉眼皆彎、翻看著線軸的三公主,紅藥無聲而嘆。
天真且不知遮掩的,永遠只會是孩子,而待磕磕碰碰地長大了,自然便學會掩飾,學會言不由衷,學會做表面文章。
而這世上的大多數的人,也只想看你的表面文章罷了,又有幾人愿與你推心置腹?
“好了,紅藥嬤嬤,都備齊了,快走吧。”一只小手不由分說塞進紅藥掌中,軟糯的語聲像小鳥兒在唱歌。
“噗哧”,一旁的紅梅捂嘴偷笑起來。
紅藥挫敗地看向三公主,作出最后一次掙扎:“殿下,老身…不是,奴婢今年才十四,還遠遠沒到嬤嬤的年紀呢,殿下能不能就叫奴婢的名字呢?”
雖然她的少女身之下,確實有著一顆火熱的嬤嬤心。
這一回,旁邊的偷笑聲更多了些,那老嬤嬤亦是面含淺笑。
三公主轉過頭,清澈的大眼睛向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小腦袋歪了歪,疑惑地道:“可是,紅藥嬤嬤就是很…很…很…嬤嬤啊。”
“咕咚”,紅梅直笑得跌坐在了地上,捂著肚子“唉喲”個不停,侍立在旁的宮人亦沒有不樂的。
說來也怪,當初紅藥給三公主說故事時,三公主開口喚她的第一聲,便是“紅藥嬤嬤”。
太后娘娘也曾糾正過她幾次,后見她總也不改口,只索罷了。而從那天起,紅藥這個嬤嬤的名號,便算是過了明路。
因她脾氣很好,仁壽、噦鸞并喈鳳三宮之中,倒有不少小宮人拿這個與她玩笑。
最初時,紅藥其實挺怕的。
都說小孩子的眼睛干凈,她還以為三公主瞧出自個兒的老太太魂了呢,旁敲側擊地問了好幾回,得出的回答卻出奇地一致:
紅藥就是很嬤嬤。
彼時,三公主說話還很慢,后待養得好了些,她便又向紅藥解釋出一套話來,總結起來如下:
所謂嬤嬤,無關年齡與長相,而是一種氣質。
紅藥的身上,便有一種嬤嬤的氣質。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紅藥放棄了掙扎。
只要三公主好好地,被人叫幾聲嬤嬤也無甚要緊,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嬤嬤。
說笑間,一群宮人肩抬手提,簇擁著三公主去了仁壽花園。
如今才是仲春,園中自是瞧不見名貴菊花的,唯桃笑李妍、花開似錦,那幾樹春櫻更是流霞一般,染得半個園子都粉光融融。
“咱們離菊圃遠些,那里的好些花兒開得可漂亮了,別叫咱們碰壞了去。”甫一進得花園,三公主便當先帶著眾人繞開了菊圃。
這是怕弄壞了太后娘娘心愛的名花,索性離得遠遠地。
那嬤嬤便贊道:“殿下真真孝心可嘉。”
她姓彭,另還有個姓范的嬤嬤,她二人乃是太后娘娘派來的,負責三公主的生活起居,實則卻是李太后怕紅藥年紀小,壓伏不住眾人。
“彭嬤嬤過譽了。”三公主笑得一臉燦爛,拉住紅藥的手卻緊了緊。
真正的她,其實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輕松。
紅藥安慰地握緊她的手。
繞過兩座假山,眼前便現出一片空地,春草如茵,夾雜著不知名的小花,直延伸至活水盡頭。
“便在此處罷。”三公主停了步,眸光掃向彭嬤嬤。
此處位于花園的正當中,離圍墻頗遠,彭嬤嬤四顧一番,笑著頷首:“主子挑的地兒很好。”
三公主笑著“嗯”了一聲,紅藥一聲令下,眾人便忙碌開來,鋪錦氈的、擺設茶點果脯的、燒風爐的、捧巾櫛的,紅梅因力氣大,便與另一個小宮人負責放風箏。
那風箏確實是只老鷹,兩眼拿金漆點了,翅膀上亦描了金線,神氣活現地,宛若活過來一般。
紅梅成心逗三公主開心,大呼小叫地高舉著風箏到處跑,那小宮人亦配合她,風箏還沒上天,三公主已經笑倒了幾回,又命人多拿幾只來,讓幾個小的一齊放。
正玩鬧得歡,一名噦鸞宮的小宮人從外跑來,沖著彭嬤嬤道:“嬤嬤,二殿下使人送東西來了,請您快回去瞧瞧。”
彭嬤嬤回頭看了看,見三公主正乖乖坐在錦氈上,旁邊有個小宮人替她剝著松子吃,她放下心,點手喚來紅藥,叮嚀幾句,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