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風緊抿唇,望她片刻,收回目光。
金嬤嬤說的這么多,究竟是不是在替李夫人辯白,她同樣還待求證,金嬤嬤的說法她也不會奉為正道,別的暫且不論,但太子妃這樁事她卻是信的。
皇帝雖沒明說,但她從他們父子言語之間也能察覺到他們有這個意思。而結果這事一直沒挑破,自然有李存睿不答應的原因,但皇帝如能在李夫人這邊看到機會,一定不會放過。
但是,她李夫人既然也會為她這個女兒謀算,那又為什么從來不親近她呢?
李夫人對李存睿就很體貼,這說明她還是懂得什么是愛護的,哪怕對李摯,雖說同樣嚴厲,犯了錯也會從嚴教訓,平時語言往來卻也正常。
可她對自己這個女兒卻是從不親近,這不就很可疑了嗎?
想到這里她把仍跪著的金嬤嬤拉起來,再問道:“我發現你說的這些都是近期的事情,但在胡氏之事之前,她對我可完全不是這樣。”
說到這份上,她直接她往下道:“我覺得她并不喜歡我,這是為什么?”
李夫人帶著銀簪把衣料子清完,坐了半刻,也起了身,踱下了廡廊。
銀簪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圈,看她仍舊漫無目的,便道:“這會子還正熱,要不,咱們上扶風院坐坐?那里涼快。”
李夫人往扶右手的寶瓶門看了一眼,跨過了門檻。
扶風院里,丫鬟們都被揮退在了院門口,李南風的聲音影影綽綽。
李夫人把要去通報的梧桐以眼神喚住,抬步進內,獨自到了窗下。
金嬤嬤被李南風問住,她避開目光看向了地下。
李南風把她神色收進眼底:“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就避而不答,看來這是有原因?”
窗下的李夫人臉色倏而泛白。
金嬤嬤失語。原因當然是有的,但她怎么能把原因說出來呢?
她完全沒防備她會在這當口問起,這要說出來,不是前功盡棄了嗎?她方才做的那些努力,豈不全白費了?
“沒有原因,是太太天性如此。”她把頭垂了下去。
李南風望著她:“你要是不說,我就直接去問母親,如果你希望我又和她吵架的話。”
金嬤嬤知道她不是說著玩的,她掐著手心,忽地道:“姑娘就別逼奴婢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過去了的事,太太也知道自己錯了,姑娘再追究,難受的總是一家人,在胡氏那件事上,太太也知道姑娘的貼心,再也不會犯糊涂了!”
李南風定定望著她:“她從來不認錯的人,居然還認了錯?”
金嬤嬤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母女倆是一樣的性子,不同的是李夫人小時候受的苦多,變得內斂刻板,而李南風因為在李家這樣的氛圍里長大,性情外放,鋒芒畢露,要論行事,那是一樣的強勢。但偏偏這么相似的兩個人,卻又總是不肯遷就對方一點。
她沒有辦法,望著她的臉,咬了咬牙關說道:“太太少年時飽受胡氏欺侮,犯過糊涂,遷怒過太妃。”
李南風目光一凝,驀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臉。
周太妃…
她明白了。
她這張臉長得跟周太妃極像,李夫人遷怒周太妃,所以把長著跟周太妃一樣的臉的親生女兒也給忌諱上了。
方才那瞬間想過很多可能,從前也揣測過是不是自己太活潑導致她不喜歡,原來什么都不是,只是因為她長得像外祖母。
李南風驀地笑了。
“老奴有罪!”
金嬤嬤跪地磕了個頭。
李南風望著她:“你沒罪。是我有罪。我不該長得這么一張臉,礙著她的眼了。
“可是我不也是她生下來的嗎?我是她生的,她是外祖母生的,我長得像她的母親,這本來就很容易。
“并不是我自己要生成這張臉的,她憑什么忌諱我?
“照這么看來,那要跟她有母女緣份,豈非要有天大的好運氣?
“你說事情過去了,她如今不那樣想了,讓我就不要再追究,看上去好有道理,可是我無緣無故就被她討厭了那么多年,她既然不那么想了,那為何也不見她有絲毫懺悔?
“而你如今卻說過去了?所以不管是她討厭我還是接納我,都只有她說了算,我感受如何不必在意,是這樣嗎?
“我若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還要繼續對她所謂的改變感激涕零?她認為只要她一廂情愿對我放寬松就是對我的補償?
“她能放下過去,我就得以她施舍一點好臉色,她要是放不下,我就只能平白這么受著,那么當她的女兒,可真是慘!”
李夫人伸手扶著墻壁,有一些眩暈。
金嬤嬤聽著這話害怕極了。“姑娘您冷靜一些。”
李南風只覺得好笑死了。
“我挺冷靜的。”她說道,“其實無非也就這樣了,之前所有的不甘不平都不過是因為我不了解事實真相,如今我知道了,我誤會了她不信任我,誤會她無論什么事都對我橫加干涉,我感到后悔,我認錯。
“可是金嬤嬤,她嚴格要求我,跟她討厭我,這是兩回事。我犯的錯,我可以認,為什么她犯的錯也得我來承受?
“一個稱職的母親,不是不管自己的兒女是什么樣子都應該接納嗎?我對她來說算什么呢?
“她對我所有一切的不公平居然都是因為她遷怒了外祖母,然后再遷怒我。我是不知道外祖母干了什么讓她這樣,但我做錯了什么?
“她因為外祖母不愛護她而心生怨意,那為何她不能做個好母親來證明外祖母的失職?而卻要以另一種方式來重蹈外祖母的覆轍,繼續當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李夫人喉頭滾動,顫著唇看向那扇窗。
金嬤嬤覺得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姑娘這么說太太太不好了,可她卻無法說她不對!
“我知道換成我做母親,不一定會做得比她好,但也絕不會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李南風坐下來,目光安靜極了。“什么都由她說了算,而我自始至終連一點歉意的表示都等不到。難道是我貪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