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里,不長不短,到底是半日的路程。
趙氏怕謝小玉顛簸一路,必然勞累,便讓馬車慢慢、穩穩地走。
謝小玉如今在親人面前,連防御都卸下了,是以靠在趙氏懷中,小憩了半晌。
待醒來時,已經到了朔都南門之前。
趙氏一直摟著她,見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還抬手給自己揉胳膊,知她覺得枕麻了自己的胳膊,拿帕子給她輕輕擦臉:
“我沒事,玉丫頭也醒醒神兒,家了再歇著。今天呀都說好了,你剛回來定然疲累,誰都不回來聒噪你的,咱們先好生地歇一夜。”
謝小玉看看她,開口道:“祖母。”
趙氏會意:“早都說好了,不急在今天。況且你祖母哪兒還舍得你再城東城北兩頭跑?你先好好休息,后兒再過那府里都行。只要你平安呀,你祖母就安心了。”
謝小玉知道趙氏遣人去告訴了,況且趙氏一貫體貼周全,聽她如是說,便點頭應允。
待進了朔都城門,街上熱鬧自是別處難比,而行人都知道是淮陽侯府的車馬,知道謝大小姐回京了,更知道盤龍江邊,靈龜化橋的祥瑞神跡。
要知道這所謂的神跡,目睹之人都驚嘆異常,何況是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沒見過的這些人?
自然傳得更神乎其神,要不是那主人公是京城有名的謝大小姐,是知道根底的,只怕更傳奇的故事都要編出來了。
謝小玉坐在車中,對外界的議論本不在意,卻在人群中聽見有人感慨道:
“怕是龍宮仙女呀。”
“是,想必淮陽侯就是真龍在世,才會有那等女兒。”
謝小玉微微皺起了眉頭,自車簾縫隙中看著,趙氏也聽見了這話,嘲笑道:
“呵,這話也不是一兩天了,竟似要坐實一般。。”
謝小玉側頭看向她,疑惑道:“很多?”
趙氏知她是問這類不靠譜又誅心的傳言,這么多嗎?便嘆道:
“開始還好,都贊頌陛下圣名,才有這靈龜現世,南境雨停,海晏河清,這兩天不知道怎么的,都開始說起你來,話鋒里處處指著你爹呢。”
謝小玉雖然閨閣之輩,又不愛說話,但到底從小在這權力核心之中長大,前世今生耳濡目染,太知道這等流言殺人的厲害了。
只是不知道這流言到底是淳于風手下的非人放出來的,還是朝中慣與父親不對付的人放出來的。
謝小玉更傾向于后者。
那些魔物也好,淳于風也好,所下殺手的都是針對有靈骨之人去的,而父親一屆普通人于淳于風心中,是向上爬、取得陛下信任的繩索,沒有制造這種流言的意義。
而父親的政敵們嘛…未免就很多了。
淮陽侯朋友不少,廟堂之上,江湖之遠,軍中俊杰,士林之中,百業之內,甚至外邦外族,都有朋友;但敵人同樣很多,內閣六部、法司衙門、公卿貴胄、翰林御史、地方官軍,想找個沒有父親政敵的地方,難。
而這些政敵心心念的,大約都是謝春山啥時候死呢?
戰神之譽的謝春山當然輕易不會死,上輩子謝侯爺也沒死在戰場之上,而是死在了被栽贓后的牢獄之內。
一人之下的謝春山,死也只可能死在承平帝手中。
不過皇帝與淮陽侯君臣一心。
只是就算一心,到底兩個人,戰功是人間事,可這“真龍降世”之類的話,就不是人間事,而是天上事了。
天命所歸的天上事,哪個皇帝會不介意?
如此說來,這事情是她扭轉江南乾坤而來,既然是逆天改命,那天肯定就不舒服了。
便是天,若不舒服,就得找轍舒服了。
這可不行呀,謝小玉想,得想個辦法,讓天舒舒服服地接受這種改變才是。
況且是天讓自己回來的,也輪不著它這那的挑三揀四。
謝家大小姐來了小姐脾氣,那是敢和老天爺比霸道的。
趙氏見她面有思索之色,忙笑道:“玉丫頭別怕,如今咱們也在查這話的源頭,你父親朝廷肱骨,皇帝的純臣,陛下信他的。”
歷朝歷代的史書,可不是這么寫的。謝小玉心中如是想,但知道趙氏說這話是寬慰,只點點頭,不做反駁。
馬車拐了個彎兒,侯府就在前面了,趙氏和謝小玉剛暫時擱下這事不說,就聽見外面仆人道:
“夫人,那府里的三夫人來了。”
謝春山的三弟謝陽山的妻子,娘家姓洪的。
趙氏立時皺起了眉頭,將車簾挑開個縫隙往外望去,果見哪兒停著個車簾卷起來的馬車,車上坐了個穿石青色衣裙的婦人,正和身邊的丫頭搭話。
還真是洪氏。
趙氏臉上閃過一絲不耐:“說了今兒你剛回來,不好疲累見人,人人都不來,只她來了,什么意思。”
謝小玉輕輕一笑,倒不是很在意。
反正她本來也不愛說話,天家、父母與祖母面前都很少說話,是哪個嬸娘或者哪個姑姑來了,也沒差別。
趙氏抱怨了這一句之后,便在臉上堆上了笑意,全然成為了京城最有名的貴婦之一,表情都是那樣的和藹可掬,不露半點兒不滿,將方才在謝小玉面前或哭或笑或抱怨的情緒,全部掩住了。
馬車停在侯府門口,趙氏先下了馬車,回身按住了謝小玉:“你好生坐著吧,到了二門再下車也使得。”
倒是嘛三夫人見她下了車,急忙迎過來道:
“哎喲,玉兒可算是回來了,嘖嘖,怎么瘦成了這個模樣?”
謝小玉依著趙氏的話坐在車上不動,只在車上對著三夫人一禮,端坐不語。
趙氏已經讓人放下簾子,邁步邊向內走邊道:“三弟妹家中都好?”
語氣溫和,笑容可掬。
“托大嫂子的福,都好。”三夫人滿面堆笑地說,殷勤地攙著趙氏的手臂,一副親密的樣子。
“怎么今兒來了?有事?”
三夫人道:“阿彌陀佛,大丫頭就是大事,我也是擔心。”
趙氏瞥了她一眼。
“勞長輩憂心,還親跑一趟,孩子怎么消受得起?罷了,不歇著了。曹管事駕車往那邊府里去吧,橫豎三嬸娘都見了,更該去見見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