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影從謝小玉的目光之中,看見了傷心。
不是生氣、害怕、不安,而是傷心。
她忽然后悔了方才的行為,自然也沒有再要殺阿茶,只是惱怒地看著她:
“你到底經歷了什么?你到底又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到底是為了什么?”
謝小玉看著她,很久沒有感受到的疲勞,終于再次襲上心頭。
比以前更疲勞,更累,更不想說話。
她突然覺得前世并不知道眼睛存在的意義時,當真快樂。
是以許久,她才自心底問她:你是…想要控制我嗎?
黃影抿著嘴,不說話。
你是他們的同族,所以也只將我當成你們口中的門而已,對嗎?謝小玉再次問她。
黃影有種錯覺,對面這個甚少有表情的小姑娘,眼眶有些泛紅。
但轉瞬即逝,仿佛真是她的錯覺。
就是這種錯覺,令黃影更加后悔了。
她第一次直面她傷心的樣子,而且是被背叛的那種傷心,是因為她方才很不妥當的行為,才勾起的傷心。
她蹲身下去,平視謝小玉的眼睛,真誠地歉然道:
“小丫頭,我不是要控制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涉險。我們這些人都是罪人,守護門主人是唯一贖罪的可能,我怕你出事,所以…對不起,我不該那么做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
我,還能信任你嗎?謝小玉平靜地看著她,問道。
黃影鄭重點頭:“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謝小玉嘆了口氣,再次指向了阿茶,示意她完成自己的要求。
黃影并沒有動,而是與她商量:“小丫頭可清楚,你今天留了她的命,就是將自己徹底暴露在幕后之人,還有我族那些不肖后輩的面前?他們都會盯著你的,你會疲于應對種種,我們助得了你一時,未必能保護你一世,你會死的。所以到底是為什么要將自己置于無休無止的危險之中。”
謝小玉知道黃影是真的在擔心自己,是以頭微微一歪,心中問道:不是因為她姓歐陽?
很認真地玩笑。
黃影梗了一下,體會到了方才白衣的心情。
“謝大小姐倒是睚眥必報呀。”
謝小玉抿著嘴,應該算是笑了——反正她自以為自己在笑——抬手在碰觸了黃影的額頭。
黃影顫抖了一下,而謝小玉前世種種遭際,極快速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在看到她被剜去雙目的時候,黃影因為心緒過于激蕩,咳出了一口血。
“怎么會這樣…那人是誰?”她也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有這番際遇,抓著胸口,似乎無法呼吸,怒道,“我見過他,在軍營里,殺了他!”
謝小玉按住了她的手:但我們還不清楚他的底細,不知道你的族人為什么聽命于他,他的身后,一旦再有別人怎么辦?
黃影好容易才平復了呼吸:“所以你才想以身試險?”
謝小玉點點頭,輕聲道:“死而已。”
最差不過再死一次罷了。
只是老天爺讓她回來一場,總不至于讓她無功而死第二次。
黃影再次沉默,最終嘆了一聲:
“傻子。”
而后起身,走到阿茶身邊,手在她的頭頂掠過。
阿茶抽搐了一下,沒有醒。
而后再次回到謝小玉身旁。
“小丫頭。”她單膝跪在了地上,“對不起,是我們沒能保護好你。”
和白衣一樣的話。
謝小玉輕輕搖頭:“是我,該護著你們。”
黃影苦笑一聲,再未多話,人已經消失于虛空之中。
謝小玉再不管阿茶。
雨小了些,但依舊纏纏綿綿不斷,旁邊躺著個暈倒的人,自己又是獨自一人在這兒,渾身濕透。
還真是…狼狽不堪呀。
謝小玉緩了片刻還要起身的時候,忽得聽見身后有響動,緊接著就覺得雨水再沒有落在身上。
因疲累而遲鈍的謝小玉抬頭看了一眼傘,才明白發生了什么。
回頭看去時,卻見是應無為在身后,自己打了把傘,另一把傘撐在了謝小玉的頭上。
謝小玉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他,一愣之間就聽見應無為開口道:
“謝大小姐總有本事,將日子過得很熱鬧呀。她是誰呀?”
他沖著地上躺著的阿茶努努嘴,問。
謝小玉本來沒想理她,可是轉念想起了黑翎的事情之后,頓時生氣了。
大騙子。
她想著,順手抄起了塊石頭,扔在了應無為的身上。
應無為沒想到事情如此展開,忙要躲開,可是因為還要給她打傘,所以根本躲不開,石頭打中他的左肋之下,生疼的。
謝大小姐纖纖閨閣女子,但有謝侯爺教養,力氣不算很小,而且極有準頭。
“我——”應無為生生將市井無賴罵娘的話咽了回去,硬逼著自己改口成了,“疼!姑娘到底什么意思?便是討厭應某也該說明應某做錯了什么!不教而殺為誅,何必呢?”
應四雖然是應家里很受欺負、受盡白眼的背景板,但應四絕對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
謝小玉抬眼看她,目中情緒盡顯:“跟蹤我?”
疑問,但又是篤定的疑問。
應無為剛剛起來的脾氣頓時弱了很多,訕訕道:
“都是往京城去的嘛,順路而已。”
謝小玉冷哼一聲,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往驛站走去。
應無為急忙跨步越過了阿茶的身體,一邊狗腿一樣趕著給謝小玉打傘,一邊回頭看阿茶:
“不用管她嗎?”
謝小玉根本不理他。
但是應無為是誰?那是不管有沒有人理,都能自己演全一套戲的人。
“哦,那就是不用管她了,哎,她到底什么人呀?怎么招惹大小姐了?大小姐你如今也很狼狽呀,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可以給應某說說,應某處理一些事情還是挺好用的呢。”
謝小玉停下腳步,回頭直視他的眼睛,看向他的目光,帶些許疑問。
偏應無為是能與她對話的人,一看她的眼神,立刻鄭重發誓:
“我沒有!我只是在那邊村子留宿,聽見了這邊的動靜才趕到的,我發誓,我和躺著的那人絕對不是一伙的。”
說罷,還對著她眨了一下眼睛,特別神秘兮兮地說:“海晏河清,我和大小姐是一伙兒的,大小姐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帶帶我嘛,我挺厲害的,而且從不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