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小姐和氣地點點頭,毫無京城小姐們常見的嬌脾氣。
她真的從來不是一個挑剔的人,尤其是上輩子謝大小姐什么沒經歷過?哪里會在意屋子小點兒呢?
況且從小什么都是父母準備了最好的給她,就是如今,家里也已經將她日常所用之物,都送到了盤龍江邊,所以沒什么差別。
驛丞松了一口氣,紅桃已經取出了兩串錢并一塊大約二三兩的碎銀,遞過去笑說:
“學宮招生乃是大事,我們小姐自然明理。莫說是有兩間屋子可落腳,便是說學子們住滿了,沒房子給我們,也是應當應分的。我們只住一夜,明天便趕路,大人不必擔心。至于這銀子是我們小姐的食宿費用,這兩串錢是給驛站諸位大人吃茶的。”
驛丞瞧見銀子,頓時眼中都泛了光,心中覺得這位大小姐果然如謝侯爺一樣,都是極好的性格——以前謝侯爺也住過他的驛站,那也是極爽朗、愛打賞的性格呢。
只不過他沒敢立刻就接,而是笑道:“哪里用得了這許多?大小姐這一行人,連帶草料,一兩足夠了。”
紅桃將錢塞進他的手中:“我們甚少出京,也不知道什么多了少的,大人看著置辦便是了,倒是我們趕了許久路,餓了,大人可否帶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自然自然,”驛丞這才安心接了銀子,“大小姐好生休息,下官同這位大姐兒去廚房備飯。”
待二人離開后,碧桃先給謝小玉斟茶,自己則開始整理床鋪與謝小玉明日穿的衣服。
百無聊賴的謝大小姐則坐在窗邊,剛推開窗子,便發現外面下雨了。
雨不大,但細密又急,籠著天地之間,頗有意境。
又是一場秋雨呀,謝小玉瞧著外間,心中感慨。
驛站之前有個院子,半邊搭了個涼棚,內里擺著桌椅,其頂鋪得很是厚密,便是下雨都不會漏,是以許多學子在其中說話、作詩、論道。
謝小玉耳朵好用,所以剛才進到驛站的時候,就聽見了那些人的議論。
學子各行各業、各種學派的都有,是以便是議論也議論不到一處去,比如大字不識一個卻身懷絕技的手藝人,聽學子們的議論也是滿腦袋漿糊,絕大多時候只能羞慚地將涼棚讓出來,圍攏在院子角落,羨艷地看著學子們爭論。
他們也聽不懂這些讀書人面紅耳赤地爭什么,反正聽不懂的事兒,對于他們而言,都是高雅的讀書事。
若將來自己能進學宮,便會與這些人是…那叫什么?同窗?還是床?反正就是一樣的人了。
而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們,就都很愛爭論了,而期間最為眾矢之的的,便是儒家學子了——畢竟儒家學子就算入不了學宮,還有科舉一途嘛——而其他尊法、道、墨、雜等家的人,想以本派學識進身的唯一途徑,就是勤思學宮了,所以都憋著心志,想在言語上壓儒家學子一頭。
謝小玉從屋外聽到屋內,覺得這些人說得倒有些意思,是以此時才想開窗,再聽一會兒。
豈料卻下雨了。
涼棚之中,有學子因著下雨而興高采烈,倒是正收拾床鋪的碧桃回過頭,皺著眉頭看向外面,低聲嘟囔:
“怎么又下雨了呢?”
畢竟是從盤龍江南岸回來的人,見過那滔天洪水如何肆虐,也見過經日不絕的雨是怎么的可怖。
謝小玉看著三三兩兩散去的學子,有些遺憾地坐在窗邊,回頭看向碧桃,心道:
會停的,明天就停了,秋雨還是好看的。
碧桃看了她一眼,撇撇嘴,依舊是意興闌珊地道:“那我也不喜歡。”
只是見謝小玉的神色不很愉快,想了一下問道:“那些人真的說得很好?大小姐很喜歡聽呢。”
謝小玉端起茶杯,邊點頭邊喝了半杯。
碧桃想了想方才聽過的話,那些話剛上了腦海,她就搖頭甩開了:
“奴婢聽不得這掉書袋的東西。”
今年的這些學子,有些本事的,陛下又有新的賢才了。謝小玉難得有談性,心中如是道。
“小姐都說他們學問好,那就是真的極好吧。”碧桃一貫認為自家小姐最厲害了。
謝小玉的目光再次移向那些學子。
雨是一時不會停的,是以涼棚之下只剩了五個學子并兩個書童。
學子中,兩個年紀大些,大約三十多歲,已經留了得體的胡須;兩個是二十出頭已經及冠的人,其中一個臉上還帶著西洋傳來的眼睛,想是年紀雖不大,但眼神很不濟的;還有一個則未及冠,不過看著也是近二十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眼角還有一點朱砂痣,坐在那兒正聽年長的一人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少年人撲哧一笑,臉上微微泛紅,竟像個大姑娘似的。
幾個人說了一陣子笑話,忽得其中一個未帶眼鏡、穿綠色直裰的人道:“難得這秋雨極美,不如我們聯句吧。”
“妙呀!”另一個本在品茗的長者擊掌道,“如此方不負這美景。”
“來來來!要是聯句,我倒是可以不帶這勞什子了。”帶眼鏡的男子說著摘了眼鏡,在后面服侍的書童立刻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年紀最小的少年已經起身,對門口抱臂站著的差役道:
“差爺,煩你準備了筆墨來吧。”
差役不敢怠慢,不多時便取了筆墨來。
眾人鋪好,方才說笑話的老者率先拿了筆,笑道:“我機敏不足列位賢弟,便由我來起句,再謄抄各位賢弟的妙句,何如?”
“好極!孟兄一手好字,弟只怕詩句有辱孟兄筆墨。”
“哪里的話!何兄文思斐然,非我輩能比呢。”
“豈敢豈敢,還是要看他們三個年輕人,我等老朽何以能比?后生可畏呀!”
“二位學兄可折煞晚輩了。”
“過譽了。”
“還是要請學兄指教。”
庭院中的人互相吹捧著,二樓之上,整理完畢的碧桃聽說有聯句,倒是有了興致,已經站在謝小玉身側要聽了,豈料詩沒聽見,幾個讀書人的酸話倒是聽了很多,頓時不耐煩起來,嘟嘴道:
“真是的,還聯不聯句了?廢話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