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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醒

  女子愣住了,想不通謝小玉怎么與自己溝通,嘴慢慢閉上了,心中起了些許漣漪。

  她從生到死都沒有朋友,但是她聽見過別人與朋友說話,就是一樣的。

  活著的時候被人欺負、當做牛馬;死了之后也逃不開這牢籠,還要被諸如屋中那個鬼眼胎記女之流的人驅策,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也有人會以平和如朋友的語氣,同她“說話”。

  謝小玉知道女子心中想什么,自己的思緒卻早就飛走了。

  與天下萬靈溝通,當然不用開口了,師父怎么說的來著?

  這叫心靈的溝通,比嘴說高深多了。

  “嘴里說的話都是騙鬼的,心里想的才真誠。”師父煞有介事地這般教育她和師哥。

  心靈溝通就不能騙鬼了嗎?

  謝小玉想起來那個邋邋遢遢的白胡子老頭,在心底切了一聲。

  他不騙鬼,騙小孩兒。

  大約是想起了師父的緣故,她系在腰間的殘玉絲絳忽然斷掉。

  玉片滑落在謝小玉的掌中,觸手溫潤之余,空氣中忽然抖動起來,仿佛刀刃一樣刺向那個女子。

  女子嚇得向上彈了足有十尺,打了旋兒,連帶著起了陣風。

  霎時,一魂二魄自那女鬼手中掙脫,歸回謝小玉的身上,謝小玉頓時覺得身子松快了很多,尤其是雙手已能動作,便立時握住了那塊玉。

  屋中的鬼眼胎記女感受到了,不滿地看了外面一眼,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天上翻飛,便不屑多看了。

  一個傻子鬼,只配由她驅策,她才不會多費心呢。

  倒是女子看著手中剩余的一魂一魄,頓時惱羞成怒,想要吃了那魂魄,可歸根到底她從沒傷過人,心底又氣不過,索性伴著風聲慘嚎一聲,威脅般地撲向了坐在車邊發呆的碧桃。

  站住,謝小玉內心波瀾不驚地說道。

  女子血盆大口已經將碧桃的腦袋裹住,只是暫未吃下,一雙鳳眼終于帶了些許鬼氣的怨念,似是威脅又似是賭氣。

  謝小玉的聲音再次響起:記得我嗎?

  女子猛地一顫,張開的嘴慢慢從碧桃頭上移開,疑惑地看向謝小玉。

  你還記得我嗎?謝小玉又問了一次,語氣藏著故人重逢的歡愉。

  古怪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女子看著這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

  杏目柳眉,皮膚甚是白皙,粉腮瓊鼻,兩腮有些肉肉的,是還沒褪下的嬰兒肥,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把,逗逗她。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這么問自己,用這樣溫和且高興的語氣,用心問自己一件事情。

  不被期待的生,僥幸逃過了被扔進水缸里淹死的命運,卻在五歲的時候,就被家里賣給了個三十多歲的瘸子,成了童養媳。

  朝打暮罵,操勞著一家的活,婆家卻還叫她懶驢,說她白吃糧食。

  長到十七歲的時候,那個瘸子得了肺癆,一命嗚呼死了,她就又成了掃把星,被婆家打了一頓之后,在一個沒月亮的夜晚,被人活活勒死,尸首裹上嫁衣,被抬著送進了墳地里,就在那個瘸子旁邊。

  便是死了,魂魄也離不開這家的墳,這家的屋。

  不甘,憤怒,終于讓她成了怨靈,附在生前每天拎著去打水的瓦罐之上,在天地之間永生不滅,卻無能為力,無從復仇。

  直到這家最后的一人病死,她卻說不上喜悅,也無從談難過。

  她不知外間事,只知道即使這家血脈死絕了,她依舊無法離開這個院子。

  女子她認真看著謝小玉的那張臉,目光像是能穿越時光,回到過去看見未來一樣。

  最終,女子幽幽開口,再次帶起了一陣微風。

  …不記得了。

  謝小玉淺淺一笑,理所當然地說:“是呀,你是該不記得我。”

  女子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懷疑她在戲弄自己,謝小玉又認真道:

  我能幫你,跟我走吧。

  女鬼怔住,甚至沒注意自己的手已經松了,那一魂一魄早就回到了謝小玉的身中。

  魂魄歸位,方才的冷意漸漸消散,謝小玉能感受到溫熱,緊接著便是自那殘玉而來的力量。

  她真的活著回來了,不再是沒了鬼眼的瞎子,不再是殘了腿的瘸子,不再是被人幽禁在昏暗水牢的廢人。

  她的父母家人,都活著。

  師父師兄,還有朋友都活著。

  她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真好呀。

  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那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

  謝小玉的這聲嘆息,聽在跌坐在車前的碧桃耳中,卻不啻天邊驚雷。她慌忙轉過身,恰好對上了謝小玉看過來的眼睛。

  杏目輕眨,水汪汪的,可惜就是有些呆,缺了喜怒哀樂的顏色。

  是她熟悉的小姐!

“小姐!”碧桃大喜過望,撲過來抱住謝小玉,力氣大得差點兒把人再次勒暈過去,鼻涕眼淚的更是蹭了她滿身  方才怎么沒有這么大的力氣?謝小玉嫌棄地在心中抗議著,卻因著碧桃的眼淚戳中了她心底最軟的一處,多少情緒至唇邊,只剩一聲輕輕的“嗯”了。

  碧桃聽見這一聲,哭得更厲害呀。

  小姐不但醒來,還說話了。

  說了整整一個字吶!

  她將謝小玉抱得更緊了一些,說是慶幸,更像是依賴,口中更是絮絮叨叨的:

  “小姐都嚇死奴婢了!小姐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是奴婢沒用,奴婢沒有保護好小姐!小姐不怕,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會將小姐送回家的!”

  這邊廂碧桃哭得傷心,那邊廂屋中的胎記女對謝小玉醒了這事兒沒多大興趣,卻被碧桃哭得心煩意亂,眼神更加怨毒了。

  而她這般情緒波動明顯影響了那女子,慌得她逃似地跑回瓦罐里,瑟瑟發抖。

  兩個鬼眼人,好可怕!

  只謝小玉,全然無視了周圍的一切,只專心且耐心地輕輕拍著碧桃的后背,由著她哭。

  哭,意味著她還活著。

  前世,她睜開的時候,這一院子的人,都死了。

  碧桃是將自己護在身下的,被什么帶毒的武器打穿了她的身體,流著黑血。

  只有瓦罐里的女子坐在瓦罐兒上,非死不活地看著她。

  她自幼懶得說話,性格更是好靜,但在這一瞬間,她真實覺得,原來能聽見故人的哭聲與聒噪,是極幸福的事情。

  “小姐,你餓不餓?小姐,奴婢這兒有水,你先喝點兒水,喝點兒水。小姐冷不冷?可惜衣服都…咦?雨竟然停了?”

  碧桃到此時才發現雨停了,一愣之間,謝小玉終于找到了插話的地方。

  “碧桃姐姐,謝謝。”她由衷說道。

  謝你救我,謝你真心待我護我。

大熊貓文學    謝家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