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關外,安祿山帥帳之內,一片愁云慘淡。
能不發愁么?
安祿山親自率領叛軍大小頭目,前往汜水關前“做餌”,就是想把謝三郎麾下的淮南鐵騎勾搭出汜水關,然后設伏,利用幽州騎兵的“兵員素質”,一舉殲滅謝三郎守衛汜水關最根本的嫡系力量…
想得挺好…
結果呢?
被人家謝三郎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還被數之不盡的地道給“包圍”了!
最糟心的,還是安祿山帶著叛軍大小頭目自己走進了“包圍圈”…
要不是那名雙眼大如銅鈴的大漢,一記投槍之后就再也沒有出手過,安祿山能不能活著回到大營,還是兩說著呢。
即便這樣,他帶過去的叛軍大少頭目,也有不少損傷,幸虧他們都被保護在核心位置上,這才大多受傷沒有身死,可是作為護衛力量的八百騎兵,簡直損失慘重,回到大營的,一共不到二百人,還人人帶傷,給安祿山都心疼壞了。
尤其是八百輕騎之中的主力曳落河,為了給所用人在“地道包圍圈”中蹚出一條活路,那真是用命在“蹚”!三十騎一排,就這么沖!在安祿山的眼前,足足消失了七排,直到第八排曳落河騎士也死傷過半之后,才算勉強打通了道路…
一個淮南軍都沒傷到,就死了足足二百多,更不用說淮南軍借助地利神出鬼沒地偷襲、強攻,更是給整個八百騎兵地隊伍帶來了難以想象地傷害…
安祿山現在委坐在帥帳之中,一句話都不想說,正心疼呢…
別的人也不想說話。
帥帳終究是一軍之中最重要的所在,能夠坐到這里跟安祿山面對面的,自然都是安祿山叛軍之中的大小頭目,事實上,在座眾人,除了史思明負責統領設伏的人馬,沒有跟隨安祿山一同去“做餌”,其他的大小頭目,都經歷了昨天的那一場險死還生,甚至很多人現如今還有傷在身。
他們不說話,一來是剛剛經歷了這么一場匪夷所思的伏殺,難免驚魂未定,二來,卻是有很多人在思考昨天謝三郎的言語…
罪孽不重…棄暗投明…將功贖罪…
昨天安祿山與謝三郎之間的那一場罵戰,雖然需要騎士兩邊傳話略顯麻煩,卻也沒有影響到謝三郎將自己的意思完全傳遞過來。
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種話,就是謝三郎對安祿山的指責,聽不聽的吧,意思不大…
但是謝三郎“離間”叛軍大小頭目的言語,意思,可就大了…
尤其是對原來就在大唐幽州節度使府任職的大小將領來說,更是如此!
很多人,跟著安祿山“造反”,都是被“裹挾”的!
五月初五,薊州閱兵,安祿山在全軍面前,直接一刀梟首河東節度使留守楊光,隨即直接下令全軍南下。
很多不知道安祿山要造反,不愿意跟著安祿山造反之人,根本都沒有一個反應時間,就直接被安祿山的“嫡系人馬”裹挾著一起南下了…
造反?
人家謝三郎明確說了,那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誰愿意拿著身家性命去賭一個“從龍之臣”?
只不過呢,后來一路在河北地行軍,大唐的地方守軍,表現得太“慫”了,河北州縣望風而逃!就算是略有氣節的官吏,不愿依附叛軍,干脆就棄官而逃,根本就沒有一個州縣官吏敢于正面抵抗,幾百里,一個月,一場仗都沒打,全行軍了…
大唐的這種表現,讓這些將領由衷地失望。
在失望之余,也讓他們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問題——叛軍,到底能不能成事?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難以回答…在沒有答案的時候,那就維持現狀吧,接著行軍…
結果,就到了汜水…他們這才親眼見到大唐對待叛逆的態度!
謝三郎,拜將天下兵馬副元帥,親自守衛東都洛陽的東大門汜水關。
第一戰,淮南火藥一聲巨響,不但將叛軍前鋒全軍覆滅,還硬生生炸毀了一座城池!
第二戰,汜水關前遍布地道,險些直接取了安祿山的性命。
大唐,這是在用最強硬的姿態,應對安祿山的叛逆!
謝三郎,與安祿山之間的生死之仇,此戰過后,必然只有一人能活,為此,謝三郎不惜炸毀好好的一座城池,也要和安祿山的叛軍周旋到底!
如果說河北地大唐官吏的望風而逃,讓這些將領新生動搖的話,那么,這一次,在汜水關前,謝三郎的兩次出手,讓他們的心意,再一次偏向了大唐。
回到眼下…
說啥?
我才不開口呢,人家謝三郎說了,我的罪孽不重,未嘗沒有棄暗投明的機會,說不定將功贖罪還能因禍得福,現在說話,說啥?替安祿山出主意如何打破汜水關?我才不犯那份兒傻呢!真要是說了,戰后人家謝三郎說我罪孽深重咋辦?
高尚一看,這不行啊!剛剛敗了回來,就誰都不說話了,且不說什么十萬大軍士氣低迷之類的話,就叛軍的這些大小頭目連心氣都沒了,那還造個屁的反?地上佛國怎么辦!
不行,還得接著忽悠!
“哈哈哈…”
高尚故技重施,再次揚天大笑,在安靜至極的帥帳之中,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
這一回,安祿山都懶得“捧哏”了,被笑聲嚇了一跳之后,就這么斜眼看著他,不說話。
沒有等來安祿山的配合,高尚也有點小尷尬,不過現在終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刻意壓抑了笑聲之后,滿臉笑容,仿佛特別鄙視地說道:
“謝三郎實屬不智!著實引人發笑…”
又是“不智”!
這可是高尚第三回大笑著說謝三郎“不智”!
第一回“不智”,是說人家謝三郎不應該把“守城利器”用來炸毀汜水縣城,致使他手上的火藥彈數量不足,只能采用傳統的守城方式來守衛汜水關。
第二回“不智”,是說人家謝三郎不應該砸錢建設淮南鐵騎,那純粹是“素質不夠、裝備來湊”的路子,沒用,謝三郎直接放棄了淮南軍最擅長的戰斗方式,妄想與幽州騎兵在中原大地上一決雌雄,不啻于癡人說夢。
結果,安祿山一算計,第一回“不智”,五千前鋒胡騎,就跑回來黑山部四十三人,第二回“不智”,直接滅殺了包括五百曳落河在內的六百多幽州精銳…加一塊,五千六,這個數字一出來,安祿山的心就是一顫,照這么玩下去,自己手下這十萬大軍,可不夠人家謝三郎幾回“不智”的…
現在,又是高尚,又是大笑,又是“不智”…
不智個屁!
他“不智”了半天,連個百姓都沒死,我倒搭進去五千六百騎兵,這特么到底是誰“不智”!?
安祿山怒了!
“快別笑了,人家謝三郎有什么不智的!?”
怒氣勃發之后,安祿山對高尚那是相當不客氣,直接張嘴就懟。
一句話懟過去,高尚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他好歹也是彌勒教的教主,安祿山不過跟史思明一樣是個護法,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在彌勒教中,安祿山乃是高尚的下屬…就算如今是在軍中帥帳,安祿山乃是主帥,但是他高尚好歹也是“一軍之師”,難道說話就不能客氣點?
想到這里,高尚的臉色頓時有些變冷,要不是在帥帳之中,又確實是他出了個“誘敵之計”讓安祿山身陷險境、差點沒從汜水關前回來,他高尚今天一定要讓安祿山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上下尊卑”!為了你安祿山“謀反”一事,彌勒教上上下下付出了多少,連教中軍師嚴莊嚴夫子都失陷在長安城,結果接換回來這冷言冷語的?高尚這個教主可受不了!
史思明在旁邊看著,頓時大急,連忙打圓場。
“節帥,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
不過損失了五六百騎而已,與我十萬大軍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況且,在汜水關外遇伏,又怪的誰來?只能怪他謝三郎陰險狡詐,怎能把此戰失利怪罪到教主的頭上?
再者說,教主身為我軍軍師,對此戰推斷,也句句中的!
別的不說,只說對淮南火藥彈數量的推測,絕對正確!
要不然的話,謝三郎在汜水關外用地道伏擊節帥,以你們二人的恩怨,但凡有一顆火藥彈留存在汜水關,謝三郎也必然要借這個機會使用上…
節帥請想,如果那名大漢,偷襲節帥,是用的火藥彈而不是投槍,其后果…”
史思明停下了話頭。
安祿山神色一凜,如果是火藥彈…結果不言而喻!
史思明一見安祿山的臉色變幻,就知道他聽進去了,這才說道:
“所以…教主對謝三郎手上火藥彈數量的推斷,自然是正確的…
如今,教主又發現了謝三郎守衛汜水的漏洞,節帥何妨聽聽?”
安祿山一聽,還能說啥,點了點頭,把目光投向了高尚。
高尚正窩火呢…我剛才要說,你不聽,現在想聽了?我還不說了呢!
沒轍。
史思明還得接著勸。
“教主,當初您老人家一笑謝三郎的時候,不僅僅推斷了汜水關如今沒有火藥彈了,還給咱們直接指定了戰略,速戰速決!我還記得當時你說過的,說現在正好是汜水關火藥彈青黃不接的時候,正是咱們攻破汜水關的大好時機!
如今,既然您已經看到了攻破汜水的希望,不如再指點我等一二,如果能順利攻破汜水,不但節帥可以大仇得報,我等還能早日兵進洛陽城…
如此一來,不也距離咱們建立地上佛國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么?”
高尚聽了,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史思明暗中恭維他為叛軍制定戰略讓他消了氣,還是彌勒教的終極目標“地上佛國”打動了他,反正高尚也不跟安祿山置氣了,直接開口說道:
“我笑謝三郎不智…
汜水關,自古以來就是天下雄關,如果謝三郎利用手中的三千淮南軍規規矩矩駐守的話,咱們一時半會還真難以攻破,至少難以達到速戰速決的目標…
不過,他千不該萬不該,竟然在城外挖掘了這么多的地道!
此舉,殊為不智!”
此言一出,滿場肅然,大家面面相覷,誰都沒聽懂…人家一舉擊殺了包括五百曳落河在內的六百騎兵,自身損傷微乎其微,這都是地道的功勞,怎么到了高尚高軍師的嘴里,倒成錯處了?
“還請軍師指教。”
史思明開始“捧哏”。
高尚說:“我只問你一句,當時,淮南軍偷襲我等的時候,汜水關的城門可曾開啟?”
史思明搖頭,“雖然距離遙遠,但是咱們要引誘淮南鐵騎出關作戰,一直派人死死盯著汜水關的城門,一旦發現鐵騎出征,好方便做出后續的應對…
事后我還專門詢問過這一點,當時盯著城門的軍士能夠保證,汜水關的大門,絕對沒有打開過。”
高尚點頭,又問,“那你說,偷襲咱們的淮南軍,又是從哪里來的?”
史思明神色一動,“教主,您是說…?”
“不錯!”
高尚用力一點頭。
“汜水關外的地道,必然能夠連通到汜水關之內!
也就是說,地道的盡頭,必然能夠進入汜水關!
淮南軍挖掘地道來應對我等,固然出乎意料。
不過,謝三郎為了出其不意,特意讓地道勾連了汜水關的內外!
這倒是咱們的機會了…
只要咱們能夠摸清汜水關外地道的分布,順著地道強攻,自然能夠一舉突破汜水關的城墻!”
說到這里,高尚傲然挺立在帥帳之中,睥睨安祿山以及其他的叛軍頭目,開口說道:
“我笑謝三郎不智,便是如此!
暗中挖掘地道,以此來圍困節帥,最多也就殺傷我軍五六百騎兵而已,卻主動放棄了汜水關本身雄壯的城墻,豈不是因小失大?
只要我等順著地道強攻,說不定真的可以速戰速決!”
史思明聽了,半天沒說話,最后無奈,轉頭看向安祿山。
安祿山也目瞪口呆地一言不發。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倒是讓高尚“投地有聲”的言語,硬生生地砸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