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一載的四月初一,闊別大唐權力中樞一十八載的謝三郎,回到長安城第一次參加大朝會,便連開三炮,完成了他人生之中第三次炮轟金鑾殿的成就。
在這一次炮轟金鑾殿中…
第一炮,彈劾王銲謀反!
第二炮,彈劾王鉷盜賣武備以資敵!
至于第三炮…
彈劾大唐首相李林甫,以“所舉非人”之名…請斬之!
可惜,轟向李林甫的那一炮,終究是謝三郎根據大朝會上的局勢,因勢利導而順手為止,終究吃了準備不足的虧,僅僅以“所舉非人”的罪名,或者說僅僅以“舉薦孫員外郎”以及“舉薦王鉷”不當的罪名,很難徹底打殺李林甫。
即便這樣,天子也在當場下令,罷相!同時,貶謫李林甫為荊州街大都督府長史!
經此一事,所有人都不得不感慨,變天了…
汜水侯謝三郎牛逼嗎?
牛逼,就算沒有這件事情,人家也是大唐整個天下最牛逼的幾個人之一!
聽聽他的名聲。
改鹽法,推海貿,打鹽梟,殺海盜,什么大唐第一辦案能手,什么瘦金體、三郎茶,每年還能給朝廷進獻萬萬貫…
如今大唐流傳最廣的戲劇,《謝公案》,就是以人家謝三郎為原型編寫排演的,連姓氏都沒改…甚至很多沒有親眼見過謝三郎的人,都以為大唐國朝汜水侯,就是那個滿臉黢黑、六親不認的舞臺形象呢。
客觀地說,人家謝三郎借著上述的種種,早就蜚聲大唐了,論知名度,除了天子李老三之外,可能就得數他了。
不過,在絕大多數人的印象里,鼎鼎大名的謝三郎,最值得津津樂道的,是人家的能為,辦案的能為,賺錢的能為,作戰的能為…說一句“大唐能臣”絕對沒毛病,至于其他,好像就聲名不顯了…吧?
結果,在四月初一的這一場大朝會上,謝三郎給全天下的人,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
人家是大唐能臣,大唐干臣,這個沒錯,至于權勢,只不過是人家沒心思要而已,如果他想要的話,隨時隨地都可以變身為“大唐權臣”,而且還是那種每年能夠想朝廷進獻“萬萬貫”,連天子都攔不住的那種!
這不,四月初一大朝會上牛刀小試…
橫行長安的王銲,栽了。
天子面前紅人王鉷,關了。
就連獨柄相權十八年的大唐首相李林甫,也僅僅因為“所薦非人”而罷相!
震動天下!
不過呢,對謝三郎稍有了解的人也知道,這事兒,還沒完。
為啥?
那還用多說嗎?跟著人家謝三郎蜚聲大唐的名聲里面,除了“大唐能臣”之外,還有,睚眥必報,六親不認!
人家謝三郎在大朝會上,當著天子,當著滿朝文武可說了,他是要殺李林甫!
現如今,李林甫僅僅是一個“罷相”的結果,謝三郎,能干嗎?
可別忘了,這么多年以來,除了開元二十三年讓安祿山逃出生天之外,人家謝三郎可是言出必踐,說弄死誰就弄死誰,絕對一點折扣都沒有,怎么就能在李林甫這破例?可能嗎?所以,踏踏實實地搬好小凳子,切好了脆皮沙瓤的大西瓜,等!
果然!
謝三郎剛剛壓制了大唐朝野之中,關于他“逼反安祿山”的謠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兒,并不是應對五月初五就已經造反的幽州節度使安祿山,而是帶兵包圍了李林甫的府邸。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就是要趕盡殺絕!
李林甫,見到謝三郎的第一時間,就臉色大變,隨后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開口說道:
“汜水侯因何至此?難道是催促某家上路前往荊州不成?”
說著,還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
“大可不必如此吧…
四月初一,天子下令,貶謫我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當天,李某就想離京赴任,畢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既然下令,早早赴任才是正途。
不過,汜水侯你也知道,李某如今年屆古來稀,那一天在金鑾殿上,我又因為王銲王鉷兄弟的膽大妄為而受了驚嚇,一口氣沒上來,咳嗽得撕心裂肺,要不是不汜水侯出手,說不定李某當場就會咳死在金鑾殿之上,回到家中,李某就一病不起…
所謂“年老體衰”,這四個字兒在李某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這才耽誤了行程…”
李林甫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番之后,臉上帶笑,對謝直說道:
“汜水侯放心。
如今,李某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調養,身體狀況已經大有改觀,雖然還沒有徹底痊愈,想必也沒有大礙了…
不用汜水侯催促,李某就這就帶著全家老少一同前往荊州!”
說完,還特意咳嗽了兩聲,配合上他的年齡,還真有點“風燭殘年大病難愈”的意思。
不過,謝直沒有上他這個“賣慘”的當,直接一聲冷哼。
“現在想走…未免晚了一點兒吧?
李,長,史!”
李林甫聽到這個稱呼,用荊州大都督府長史這個官職,加上李林甫形式組成的“尊稱”,從謝三郎的嘴里叫出來,頓時眼角就是一抽抽。
只聽得謝三郎繼續說道:
“從四月初一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你不想離京,只說自己年老體衰,正在養病,我看不盡然吧?
李長是除了養病之外,好像還干了點別的…
比如…
在長安城中散播謠言,說什么是我謝三郎逼反了安祿山…
李長史,您現在已經不是政事堂的李相了,而是荊州大都督府的長史,是不是應該考慮點荊州大都督府的事務,少替大唐操心了?”
李林甫聽了,頓時臉色大變,隨即搖頭。
“汜水侯何出此言?
李某就算有心不愿離京,也不會在長安城中散布這種謠言啊!
如今你汜水侯已然權勢滔天,在長安城中與你對立,別說我一個被趕出政事堂的糟老頭子,就是我坐在大唐首相的位置之上,在這個時候,也只有避你鋒芒的份兒,怎么還會主動去招惹你堂堂汜水侯?
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誤會吧?”
“誤會?”
謝直冷冷一笑。
“李長史,莫不是忘了我謝直謝新竹乃是明法出身,這些年的本職一直在御史臺流轉,要是沒有點證據,謝三郎哪敢輕易登門?”
李林甫還要多說什么,謝直卻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了,滿是玩味地看著李林甫,故作感嘆地說道:
“其實,也對,如果我謝三郎是您李相的話,恐怕也心有不甘,不愿如此灰溜溜地離開長安城…
且不說您李林甫李相獨掌大唐相權一十八載,一朝罷相,灰溜溜地離開長安前往荊州,天下人將會如何看待你…
只說您李相獨掌大唐相權一十八載,日后史書之上,無論如何也跳不過您這位開元、天寶年間的大唐首相。
我想,您李相,恐怕不愿意在將來的青史之上,留下一個罷相的結果吧?”
李林甫聽了,不由得神色大動。
身前功、身后名,自古以來都是最高追求,超越了一切的那種,誰還不想在青史上留下一個好名聲啊?
李林甫當然也不能例外。
謝直看到他神色的變動,不由得一笑,繼續說道:
“但是,事已至此,您李相已經被天子下令罷免,還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一個好名聲,恐怕,難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謝直的神色也變冷了。
“如果是一般時候,您李相除了以養病為由在長安城多賴上兩天,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吧?
不過呢,對您李相來說,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您賴在長安城的這段時間內,安祿山竟然謀反了!
李相,安祿山謀反的消息傳來,您是不是特別的高興?
形勢變了…
你的機會,自然也就來了…”
李林甫聽了,不由得搖頭苦笑。
“安祿山謀反了,李某高興個什么?難道我還能重回政事堂不成?”
謝直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能啊,怎么不能?
您李相獨掌相權十八年,別人看不到形勢變化帶給您的機會,您自己還能看不到嗎?”
李林甫還不樂意聽了。
“那倒是要請教一下汜水侯,安祿山謀反,在這種形勢之下,李某如何重返政事堂?”
謝直嘿嘿一笑,不像是在“逼宮”,倒想是幫著李林甫復盤一樣,還特意沖著他拱了拱手,說道:
“既然如此,謝某就幫著李相謀劃一二,如果跟李相當初的謀劃有所出入,還望李相不吝賜教。”
隨后,謝直就在李林甫滿是復雜的眼神之中,幫著他“復盤”。
先說形勢變了,形式不變,李林甫現在也沒有機會重返政事堂。
現在什么形勢?
兩個方面。
一方面,政事堂空無一人。
李林甫罷相。
接任他成為大唐首相的嚴挺之,還遠在揚州,等消息傳遞到揚州城,嚴挺之就算一點都不耽誤馬上就動身,抵達長安入主政事堂,估計也得一個多月快倆月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之內,政事堂之中,一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只有那些吏員按照以前的工作流程,將重要的事務上報給天子,至于其他,等等吧,等到嚴挺之嚴老爺子抵達長安就好了…
說實話,這個局面,自從李老三建立政事堂處理國家大事以來,還真是頭一回。
自然,政事堂的空虛,也引得一干人等蠢蠢欲動。
那些沒有資格入相的,自然不用多說了,也就是搬個板凳吃個瓜的命。
至于有資格的…
巧了。
最有資格進入政事堂的,就是謝三郎!
可惜,人家高風亮節,在大朝會上明確表示不愿入相,反而推薦了嚴挺之接任李林甫留下的大唐首相的職位。
這就等于他謝三郎這尊大神,親自站在政事堂門口“守門”呢,那些有資格入相的,誰要是腦子不清楚,觍著臉過來說,大唐首相這么好的職位,你不干我干啊,你讓讓…謝直能一個大嘴巴給他抽龍首渠里去!真當人家六親不認、睚眥必報的名聲是鬧著玩的?
說白了,謝三郎就是要把“大唐首相”這個職位留給嚴挺之,誰敢染指,他就敢動手!
這就沒轍了…
在人家謝三郎第三次炮轟金鑾殿之后,誰敢在眼下這個局面下到他面前去找不自在?得了,想入政事堂,回頭再找機會吧…
另外一方面的局勢變化,安祿山突然謀反。
謀反,在哪朝哪代,都必須嚴肅對待!
尤其是安祿山這種實力強橫的統兵將領謀反,這可不是王銲謀反的那種笑話一樣的鬧劇,一個應對不慎,就有覆國的可能!
說白了,這值得大唐整個朝堂,放棄一切內部爭斗一致對外的大事。
而現在的大唐朝堂的情況,尷尬了…
雖然天子李老三還在處理政務,但是那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再說,人家懶政也沒懶夠呢…
至于真正負責朝堂政務運轉的政事堂,沒人管…
這不就鬧心了嗎?
就連李老三恐怕也知道,現在的當務之急,并不是什么派兵出征平滅安祿山叛亂,而是趕緊給政事堂找一個能管事的。
人選,有三。
第一個,自然是嚴挺之。
事實上,在安祿山叛亂的消息剛剛傳到長安的時候,李老三就下令,派人沿途去迎接嚴挺之,催他快點!
但是,終究是緩不濟急,嚴挺之再快,也不可能當天飛到長安城來。
他雖然是理所當然的第一人選,眼下卻也不能指望著,最起碼,也得在嚴挺之沒有抵達長安城之前的這一段空窗期,給政事堂踅摸一任主人。
說白了,必須有人過渡一下。
而這個過渡人選,必然是剩下的兩個人之見選擇出來。
第二個人選,毋庸置疑,謝三郎。
至于其他人,不用多想了,只要邁不過謝三郎去,就不可能成為候選之一——在這個局面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罵街呢,占著茅坑不拉屎!
最后一個人選,卻是李林甫。
人家獨掌相權十八年,對政事堂的運行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讓他重回政事堂的話,那都不叫“過渡”,而是“交接”了。
“這便是李長史的機會了!”
謝三郎分析完了“形勢變了”這四個字,看著李林甫說道:
“安祿山如果不造反,而李長史您只能接受現實,灰溜溜地離開長安…
現在形勢變了,倒是給了李長史您一次機會…”
什么機會?
修改青史評價的機會!
只要李林甫重新返回政事堂,天子李老三看在他在“大唐危急時刻”,“不計前嫌地挺身而出”的份上,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份該有的體面,至少,撤銷貶謫荊州大都督府長史的旨意,重新恢復李林甫大唐首相的職務。
這樣,對李林甫就好了。
哪怕一天,李林甫也愿意!
三天五天的,只要等嚴挺之進京,李林甫主動一點,讓賢!
天子也高興,也沒有觸碰到人家謝三郎的底線,還把手上亂七八糟的政務都甩給了嚴挺之…
最重要的,他還能以“年老體衰”為由致仕,順便還能弄走一個“讓賢”的好名聲,說不定日后青史留名,根本不提他罷相這一茬子,倒是會對他的“讓賢”大書特書!
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好的結果嗎?
“所以…”謝直直視李林甫的雙眼,“對于李長史來說,現在的問題,就剩下一個了,如何重返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