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誰啊!?
還真反了!?
這種事還有真假之說嗎!?
大朝會,本應莊嚴肅穆,有人說話聲音大一些,都要被當值的殿中侍御史記錄在案罰俸半年,更不用說大聲喧嘩叫嚷了,尤其是叫嚷的內容,還是“造反”,這簡直是驚悚了。
滿朝文武,包括謝三郎,和天子李老三轉頭看去。
叫嚷之人,乃是一名小宦官。
只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金殿之上,“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沖著龍椅之上的李老三連連叩頭,口中還在不斷重復著,“反了,真反了”…
“把話說清楚!”
李老三看清來人,頓時一聲怒喝!
滿朝文武可能沒幾個認識這名小宦官的,但是李老三認識,這名小宦官長期在他眼前行走,算是高力士身邊一名得用之人。
高力士終究也是年齡大了,即便身在李老三身邊多年深得信任,很多重要的事務都需要他出面辦理,不過不服老也不行,精力、體力都不如從前,故此,在征得李老三的同意之后,刻意在提拔一些有用的小宦官出來,諸如跑腿之類的小事,都由這些小宦官代替去做。
眼前跪在金殿之上的這位小宦官,就是這么個情況。
具體到今天,他身上的事務,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
天子有口諭,命令他人去執行,小宦官按照規矩,要去隨行,說白了,就是監督一下,看看得令之人是否百分百地完成了天子的命令,完事之后,也要回宮回報一二。
規矩就是這個規矩,事情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具體而言,就是——監督,王鉷!
“啟稟陛下,王大夫被您勒令出殿,處理…王銲謀反一事…
小子奉命前往監督…
卻發現…”
原來…
王鉷被李老三當殿呵斥,灰頭土臉地出了金殿,到了金殿的大門之外,失魂落魄地一頓,正好被迎面的陽光一照,這才算是還了魂,在金殿門口沉吟半刻,也不管身后跟上來監督的小宦官,狠狠一咬牙,便出了皇城。
出了皇城之后,王鉷會齊手下人等,卻沒有急速趕往自家兄弟王銲的府邸,反而刻意放緩了速度。
要不是隨行監督的小宦官眼尖,還真不容易發現,竟然有人借著這個機會,早早脫離了王鉷的隊伍,提前走近路,消失在長安城的坊市之中。
說實話,一開始小宦官也沒有留意,王鉷身為“天子面前的紅人”,又是御史大夫,又是戶部侍郎,還兼任了長安京兆尹,身邊的侍衛、幫閑、仆從,足足上百人,有一個半個的離開隊伍,也是正常。
真正讓小宦官心懷疑惑的,卻是王鉷這個隊伍行進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恨不得一步三搖地向前走,照著這么個走法,恐怕到了天黑也到不了王銲的府邸。
有心催促,卻有不敢。
小宦官不由得暗自著急,照著這么下去,什么時候才能見到王銲?
他著急,有人比他還著急呢…
誰!?
王銲本人!
剛剛轉過十字街口,還沒有看到王銲府邸的坊墻呢,迎面就沖過來一群人,手持刀槍棍棒,一個個叫嚷不休…
當先的,正是王銲!
王鉷都驚了,王銲,你干什么去!?
王銲一見是自己大哥,一揮手,讓身后眾人消停一點,然后一臉戾氣地沖著他王銲喊道,大哥,不是有人告我造反嗎?好,我就反了!
王鉷都快急哭了,這話也是能在大街上嚷嚷的?
只聽得王銲還在對面喋喋不休。
大哥,如今天子無道,咱們反了他大唐,正當其時…
我還怕您在深宮之中受了牽連呢,沒想到您倒是先出來了…
正好,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一同反了他李老三,您當皇上,我給您當個一字并肩王!
小宦官聽到這里,轉身就跑,后續的言語根本不敢往下聽了。
“陛下!
這都是小子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王銲,真的反了!”
“王鉷呢!?”李老三厲聲追問。
“回稟陛下,小子逃離王鉷、不是,王大夫,不對,王鉷隊伍的時候,王鉷正在和王銲當街對峙。
小子惶恐,一心想要早點回來報信,逃離途中只能聽到只言片語,聽王鉷說話,好像還在阻攔王銲,但是王銲不聽,其他的,小子也就沒有聽到了。”
話說到這里,滿朝文武,盡皆失語。
誰都沒有想到,王銲,王鉷這個天子面前紅人的親弟弟,國朝的戶部郎中,竟然真的造反了!
至于具體的形式,領著一二百人,拎著刀槍棍棒,從長安大街上直趨皇城…
怎么聽著跟鬧著玩一樣!?
失語,就是因為這個。
不是嚇得,不是吃驚,而是無言以對。
大唐長安就是一座軍事要塞,各個坊市完全就是一個個軍事堡壘,作用根本就不是讓老百姓過日子,而是要拱衛皇城。
而作為在長安城中最重要的皇城,更是將軍事防御的技能推到了機制,別的不說,就皇城城墻、大門的營造規格,甚至超過了普通州縣。
在這種情況下,一二百人,手持刀兵,就妄圖攻破皇城?
這不是做夢嗎!?
不說什么云樓、破城錘之類的攻城器具,起碼也得有個云梯吧?要不然到了皇城之下,如何攻城?純靠罵街,還是用橫刀劈砍大門?五寸厚的桐木大門,那也是用刀子劈得動的?
故此,滿朝文武在度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后,一聽是這么回事,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刀槍上路,自然是謀反,那沒啥可說的。
但是就整個事件來看,這就好像是小孩子鬧脾氣一樣,王銲也是囂張慣了,聽說有人子啊金殿上告他謀反,也不管真的假的吧,脾氣上來了,你說我謀反,好,我就真的謀反給你看!帶著家中部曲、奴仆,抄家伙,跟我走!
滿朝文武對視了一眼,當真是無言以對。
說實話,聽完了小宦官的描述,所有人都把心放到肚子里面了!
踏實住了,出不了大事兒!
這就是一個小孩鬧脾氣,沒聽說王鉷過去之后就是一頓訓斥嘛,等王鉷這個當大哥的,不管是威壓還是勸說,總歸能讓王銲這個“小孩”消了火氣,說不定用不了多長時間,王鉷就能帶著他兄弟王銲上殿請罪來了。
等到那時候,這一場“鬧劇”也就該收場了…
不過…
讓滿朝文武沒有想到的是,小宦官竟然還有話要說。
“另外…”
小宦官說這里突然一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不應該說,在滿朝文武探究的目光之中,抬頭看了一眼龍椅上臉色鐵青的李老三,眼神畏畏縮縮,仿佛是李老三的“龍威”壓制得他不敢說話了。
這份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李老三頓時冷哼一聲,沒好氣地繼續追問。
“還有什么,說清楚!”
小宦官聽了李老三的那一聲冷哼,嚇得頓時一抖,趕緊把頭低了下去,聲音之中都帶著一種哭腔了,說道:
“陛下…
不是小子言語含糊,是…是小子也不確定,僅僅是心中有所猜測,說出來了,怕影響到陛下的判斷…”
“別廢話,趕緊說!知道什么全說出來,如何應對,不用你管!”
小宦官得了李老三的準話,再無猶疑,直接說道:
“小子跟隨王鉷隊伍前往王銲府邸,路途之中,曾經有人提前脫離了隊伍…
小子一開始雖然看到了,卻也無權阻止,畢竟王鉷身板仆從、侍衛上百人,有一個兩個奉命離開也是正常…
不過,小子終究在他離開隊伍的時候多看了一眼,恍惚間看到了那人大概的模樣。
等到王銲帶著‘造反’隊伍,迎上王鉷的時候,小子卻在王銲的隊伍之中,看到了一人,現在回想起來,就是提前脫離王鉷隊伍之人…”
“哄!”
一片嘩然。
滿朝文武這才想起來,剛才的注意力,完全被“造反”這兩個字吸引住了,卻忽略了小宦官帶回來消息之中的細節。
王銲,是如何知道有人狀告他謀反的?
今天是大朝會,嚴格來說,也是決定國家大事最為重要的場合。
這樣的場合,固然難以進行消息的封鎖,但是那也是大朝會之后,參加大朝會的滿朝文武離開金殿,才會把各種消息逐漸散布開來…
但是在朝會的過程之中,消息還是嚴格保密的,總不能朝廷這邊有什么事兒,滿朝文武還沒有討論出結果來,長安城中就沸沸揚揚了吧?
那么,現在就有意思了,王銲被人狀告謀反,他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滿朝文武,可都在金殿上站著呢!
除了…剛剛被天子轟出金殿的…王鉷!
即便沒有小宦官在王銲的“造反隊伍”中發現王鉷身邊的人,滿朝文武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正是王鉷給王銲通風報信!
也許是王鉷心疼兄弟,想讓他跑,也許是王鉷想讓王銲主動負荊請罪…反正不管是什么,最后造成的結果,卻是王銲提前知道了消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滿朝文武之所以嘩然,就是因為這件事,因為這么一個“通風報信”,可就不好說了…
“聰明人”楊國忠更是可以肯定——王鉷,完了!
因為,他辜負了天子對他信任!
任海川任老道上殿狀告王銲謀反,天子勃然大怒,把狀紙甩到了王鉷的臉上,固然行為有點粗暴,當著滿朝文武,也根本沒給這個“天子面前紅人”的面子,但是卻讓他自己出面去處理。
這是啥?
這是信任!
李老三根本不信王鉷的兄弟會謀反!
要不然的話,別說讓王鉷自己去處理了,十二衛里面帶兵的將軍多了去了,哪個去還能拿不下一個小小的王銲,就算是王鉷,因為和王銲之間是血親,不給他當殿拿下,就算是給他面子了。
結果,天子信任王鉷,王鉷自己是真不長臉啊,出了金殿,不趕緊去吧王銲捆起來送回金殿受審,竟然在抵達王銲府邸之前給他通風報信?
這是啥?
天子的信任,在王鉷的心中,真不如他們兄弟情深!
李老三能高興嗎?
再加上王銲、王準叔侄不拿皇家臉面當回事、曾經欺負過公主,今天又來了這么一個“造反”…
嘿嘿…
楊國忠忍不住心中不斷冷笑。
今天過后,就算王鉷不死,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他還是個屁啊!
果然!
就在楊國忠幸災樂禍的時候,李老三開口了。
“哪位愛卿愿意出馬平滅此次叛亂,將王氏兄弟帶至御前受審?”
“叛亂”,這是給這一場“鬧劇”定了性!
“王氏兄弟”,除了瞎折騰的王銲,王鉷這個天子面前的紅人,也被李老三放到了受審之列!
天子一語出口,滿朝文武紛紛震驚。
隨后,就是一片寂然。
沒人說話!
都干啥呢?
都在看謝三郎,包括天子十二衛!
按照道理來說,長安城中出現了叛亂,天子十二衛就應該出兵平亂,況且就王銲身邊那一二百人的規模,簡直是送上門來的功勞,這事兒如果放在往常,估計天子十二衛的各個將軍,都能在金殿上打起來,就為了給麾下二郎爭奪一點功勞出來。
但是,今天,沒有。
為啥?
別忘了,長安武庫大火之后,天子震怒,下令謝直回京的時候,還允許他帶領淮南鐵騎三千入京,到了長安之后,更是讓淮南軍接管了皇城的城防。
這擺明了是不再信任十二衛。
十二衛的各個將軍也是有苦說不出,沒轍,誰讓當初何二混進皇城炸毀長安武庫的時候,身邊的人,包括他何二自己,都在十二衛之中有個明面上的身份?
出了這么一碼子事兒,誰又敢保證,十二衛之中沒有被滲透其他別有用心之人?
這一次,王銲叛亂,還牽扯到御史大夫王鉷,誰又敢保證十二衛之中有沒有他們的親信?
在這種情況下,主動請纓容易,別見了面之后,麾下真冒出來一個兩個王氏兄弟的“死士”,那十二衛的各個將領,可就百口莫辯了!
所以,還是老實點吧…
至于其他人紛紛看向謝三郎,那還用多說嗎?
這些官員手上有兵沒兵另說,就算是用兵,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因為誰都能夠看得出來,今天這一場“謀反”與謝三郎關系匪淺。
起因,就是因為王鉷和謝三郎在金殿上爭執了兩句。
登聞鼓,也是他找人敲的。
狀告王銲,謝三郎雖然言語不多,也一直幫腔來著…
如今,謝三郎一語成讖,王銲真的反了,難道人家不想親自帶兵平滅叛亂嗎?別忘了,如今長安城中,最得力的淮南鐵軍,就是人家謝三郎的手下!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去跟謝三郎爭搶功勞?
不過…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謝三郎卻一直沉吟不語。
這…?
琢磨什么呢這是?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唯有“聰明人”楊國忠,突然福靈心至,猛然邁步出列。
“臣,御史中丞,楊國忠,愿出兵放馬,為吾皇分憂!”
李老三也是一愣,目光投向謝三郎,依舊是三彈指的時間,只見謝三郎仿佛沒有聽到楊國忠的話一樣,依舊神游天外、低頭沉思。
李老三見狀,點了點頭,對楊國忠說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