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敲擊登聞鼓的鳴冤之人已經帶到金殿,請陛下示下,是否由臣進行審理?”
謝直一見高明和那道人上殿,向御座之上的李老三拱了拱手,開口問道。
李老三都懶得說話,這時候想起我來了,早干嘛去了,不由得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滿朝文武之中一陣騷動,卻片刻之間就平復了下去。
大家一想,還真得謝三郎出面。
別看金殿之上滿朝文武具在,但是有資格,審問敲響登聞鼓鳴冤之人的,只有天子和御史臺。
天子問案,好理解,人家就是沖著告御狀來的,天子如果沒權問案,那成啥了?
御史臺,也不難理解,前文說了,登聞鼓鳴冤,必然是州縣不接的案子,也就是說,已經跳出了“縣衙——州府——刑部”這個常見的司法體系,再加上大理寺基本只審理國朝的官員、不管民間糾紛,那么,大唐三法司之中,只剩下了個御史臺能夠去審理這樣的案子,正好,御史臺主要是個監督體系,上到首相,下到民間,無事不管,恰恰它又單獨向天子負責,自然由御史臺來審問登聞鼓鳴冤的案子,最是很是不過。
具體到人,也有個潛在的規定,一般都是御史大夫或者御史中丞來親自問案——人家都被逼的來告御狀了,你安排個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出面負責這件事,也不叫個事兒啊…
御史大夫,王鉷。
御史中丞,謝直,楊國忠。
滿朝文武一看,得嘞,不讓人家謝三郎問案,讓誰問?
“來者何人?”
“貧道任海川。”
任老道回答得那叫一個幽怨,謝三郎就當沒看見。
“鳴冤何事?”
“有人與長安謀反,貧道前來舉報。”
朝臣之中一陣騷動,謀反!?十惡不赦!還是在長安,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為何不到長安、萬年縣去鳴冤?”
一句話問出來,滿朝文武目瞪口呆,這個時候,是考慮舉報程序的時候嗎?謀反…有人造反好不好!?結果任海川下面一句話,更是讓滿朝文武臉色大變。
“長安縣尉、萬年縣尉,正是貧道上告之人的幫兇…貧道舉報謀反,不能打草驚蛇!”
滿朝文武之中的騷動更大了,長安、萬年兩縣縣尉,是幫兇!?那豈不是也“謀反”有份!?如果一場發動于長安城的謀反,能夠將長安、萬年兩縣的縣尉裹挾其中,那…這是大案啊!有機靈的,頓時變得面色古怪,一雙眼睛,在金殿前列幾個人身上掃來掃去。
“為何不到京兆府上報?”
謝三郎還在糾纏“程序正義”,一點都沒有“大唐辦案第一能手”的風采,倒是像個庸吏一樣…
“貧道舉報之人,與當今京兆尹有親…”
任老道一句話出口,滿朝文武都反應了過來,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王鉷,為啥是王鉷?因為這位,之所以被安上了“天子面前的紅人”的名頭,就是因為他身兼二十多職,除了廣為人知的御史大夫和戶部侍郎,在其他職位之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京兆尹!
聰明人楊國忠自然也聽出來了,頓時心里咯噔一聲,我就說剛才謝三郎的表現不對,原來是這樣!什么“越權”,什么跋扈!?根本就不是人家謝三郎忘了應該奏請天子之后,再將鳴冤之人帶上金殿,就是他謝三郎怕天子一時猶疑,破壞了他謝三郎這個反擊的機會!
果然!
謝直開口。
“你要舉報何人?”
“貧道,要舉報謀反之人,姓王名銲,官居戶部郎中!”
一句話,石破天驚!
戶部郎中王銲,那是誰!?
王鉷的親兄弟!
他謀反!?
按律,誅九族!?
聰明人楊國忠,想明白之后,不由得一陣一陣地冒冷汗,看待謝三郎的眼神都變了,我說他上懟天子下懟群臣,中間還不忘懟了大唐首相李林甫,在大朝會上如此強橫,怎么會因為王鉷一句話就閉口不言了,敢情埋伏竟然打在這里?
人家就讓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已,你就直接告人家兄弟謀反!?
早就聽說這謝三郎睚眥必報,沒想到下手這么狠!?以前跟老楊家的那些恩怨,我遠在蜀地沒有親眼得見,今天才算是長了見識!
太狠了吧!?
而且讓楊國忠更加心生余悸的是,敲登聞鼓、上告謀反,這可不是大朝會上吵吵兩句就能完成的,必然是早有準備!這么說來的話,謝三郎豈不就是早有準備!?
肯定的!
你就看看告的這個人…
王銲!
都知道王鉷對自家兄弟恨不得當兒子養,如果王銲謀反是真,那么,王鉷…
“冤枉!”
王鉷一聲大喊,直接跪倒在金殿之上,面對李老三,叩頭不已。
“陛下,王銲冤枉啊!
您也知道,我那個兄弟,為人粗魯不堪,正是天子看在臣薄有微功的份上,這才賞賜了他一個戶部郎中的職位,還不敢讓他去管事,只不過是掛著個名頭,每年從朝廷領一份錢糧而已,我那兄弟雖然粗魯不堪,但是也知道天恩浩蕩,無一日不忠心耿耿,就是微臣,也時時耳提面命,讓他事事以報國為先!
陛下,要說他王銲謀反,斷然是冤枉!”
李老三還沒說話呢,謝三郎不樂意了。
“王大夫,你這是何意!?
敲鼓鳴冤,帶上金殿,一問身份,二問程序,三問事由,有何不對?
你是國朝的御史大夫,程序上如有不妥,自然可以指出來…
但是,如果沒有不妥,就給我閉嘴!
須知,這是我謝三郎在問案,不是你王鉷在問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懂嗎!?”
得,一句話,如數奉還!
王鉷頓時就怒了,也顧不得天子李老三什么臉色了,直接從地上蹦起來,指著謝直破口大罵。
“謝三郎,好陰險!
不過就是因為我這個御史大夫在金殿上說了你兩句,你竟然就指派他人敲響了登聞鼓!?你拿國朝律法當做什么!?
還要告我兄弟謀反!?你血口噴人!”
謝三郎一張大黑臉,“吧嗒”一下子就掉下來了,雙眼微瞇,厲聲喝道:
“王鉷!你是國朝的御史大夫,難道連大唐律法都不懂嗎!?
你兄弟!?
你也知道鳴冤之人要狀告你兄弟!?
那你還在這兒干什么?難道不懂得什么叫做避嫌嗎!?
你身為御史大夫,不但不避嫌,還借助身在金殿的便利,在天子面前大鳴大放地為你兄弟喊冤!?
怎么,你身為御史大夫,要在天子面前,干擾我這個御史大夫審案不成!?”
“謝三郎,你少來這套,有能耐你沖著我來,找個閑人狀告我兄弟算什么能耐!?”
“人家要告的是王銲,不是你王鉷,你這么激動干什么!?難道你這里面還有你的事兒,是你跟你兄弟一同謀反!?”
“你放屁!”
“王鉷,逼嘴給老子放干凈點!開元二十三年,我還是個監察御史,就能打得內侍血染金殿!今天你跟我說話,再敢帶出來一個屎尿屁,老子今天就把你滅在這大朝會之上!”
“謝三郎,別人怕你,我王鉷不怕你,你動我一個試試!”
“臥槽!試試就試試!”
謝直能慣著他那毛病,直接上前,伸手就要薅王鉷,嘴里還開罵:
“你王鉷能耐可是大了!正好,洛陽金殿之上有血跡,長安金殿上還沒有,正好用你的染一染…”
倆人越說火越大,眼看著就要在金殿之上動手了…
“夠了!”
李老三!
“殿中侍御史何在!?”
當值的殿中侍御史差點哭了。
按照道理來說,朝會之上,任何違反朝堂紀律的事情,都應該由當值的殿中侍御史出面呵斥、管理、彈劾。
可是現在怎么管?
一個是御史大夫,乃是殿中侍御史的頂頭上司。
一個是御史中丞,是他視為對抗“關白”、“進狀”的希望所在。
管他們倆!?
瘋了!?
殿中侍御史暗自苦笑,可笑大朝會開始之前,他還覺得,有了謝三郎謝中丞坐鎮大朝會,日后再也不用扯著脖子喊啞了嗓子,如今一看,自己果然太年輕,原來有這么大一個坑在等著自己!早知道這樣的話,他寧愿朝會開始之前亂一點才好…
但是,現在天子開口,他卻不得不出面了。
“臣在!”
“御史大夫王鉷,御史中丞謝直,君前失儀,該當何罪!?”
“罰俸半年!”
“記錄在案!”
“是!”
經過天子李老三這么一攪和,王鉷也不罵街了,謝直不說當場削他了,兩人總算還知道如今是在大朝會上,齊齊躬身,向天子一禮,以示歉意。
李老三氣得肝疼,也沒轍。
王鉷,如今他眼前最為信眾的財政好手,一年兩千萬貫,縱然有時多有時少,卻也維持這一個大體的穩定,讓李老三實在不忍心苛責他。
謝直,別看這小子現在跟王鉷一眼,低頭拱手的,仿佛實心實意地行禮道歉一樣,可千萬別被他的表面迷惑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這貨的極限了,你要是敢再多說他一句,謝三郎就敢當場尥蹶子給他看。
且不說這些了,金殿之上還跪著一個老道呢,人家敲響了登聞鼓,上告王銲謀反,不管真的假的,也得大概審問出來一個結果啊,要不然怎么向全天下交代?政治作秀,秀了個稀碎,丟的起那個人嗎?
怎么辦?
必須得審!
誰去審?
讓謝直繼續審問?王鉷肯定不干!
讓王鉷去審?別說謝三郎不干,就是那些御史臺的御史也不能干,謝直雖然表現的豪橫,但是有一句話終究沒有說錯,事關謀反,必須避嫌。
李老三目光一轉,看到了御史臺前方的楊國忠。
讓他審?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李老三自己給否掉了。
為啥?
自家這個“大舅子”是個什么德行他還能不知道嗎?再說了,以謝三郎和老楊家之間的恩怨,明明是讓謝三郎審問呢,結果讓楊國忠接手,謝直能干嗎?別到時候,還沒問兩句話呢,謝直又急眼了,嗷嗷地上去要揍楊國忠,那怎么辦?再罰俸半年!?朝廷還要臉不要臉了,就讓他這么折騰!?
想明白這一切之后,李老三不由得一聲暗嘆。
王銲謀反?
李老三根本不信!
之所以這個老道過來上告,就看著謝三郎在金殿之上的這個德行,就知道必然是他背后的主導,他為啥要對王鉷的兄弟下手,李老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趕緊把眼前這點事糊弄過去拉倒,說白了,讓謝三郎去審問一下,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結果,這個過場,還走不完了!
竟然連一個審案的人都沒有!
得嘞!
我自己來!
無奈之中,李老三冷哼一聲,看了看敲鼓鳴冤的任老道,直接開口。
“是你要上告王銲謀反?可有實據?”
任老道正傻著呢,他聽說過謝三郎強橫,一直以為“閻王爺”僅僅是在江湖上強橫呢,誰承想,到了朝堂之上,竟然比江湖上還強橫!
御史大夫,天子面前的紅人,說揍就要揍,還當著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兒?
最恐怖的,竟然連個勸架的都沒有!
就算天子親自出面,竟然只落下了一個罰俸半年的處罰,半年不發工資,對堂堂“淮南王”算得了什么,連個笑話都算不上!?
怪不得人家三爺讓我來舉報王銲呢!原來人家在朝堂之上這么厲害啊!
想到這里,任海川任老道,再一次堅定緊跟“三爺”腳步的決心。
卻沒想到,就在他暗下決心的時候,天子開口了,竟然要親自審案,一愣之后趕緊回話。
“啟稟萬歲,草民有實據!”
有實據?
李老三都愣了,本以為就是謝三郎安排人出來惡心王鉷的,卻沒有想到,上告王銲謀反,竟然還有實據?
“是何實據?”
“貧道行走江湖,以望氣、算命為生,因為師承淵源,在江湖上薄有微名,經長安城東市邢家商行介紹,給王銲王侍郎望氣。
王銲侍郎,親口問貧道,可有九五之氣!”
一語出口,滿朝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