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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金條子

  小猴子被謝三郎兇狠的目光嚇了一跳,差點就跪下,這“大唐辦案第一人”,不會這么輕易就被人蒙蔽了吧?

  只見謝直伸手一指地上撕裂的眾多細紗,開口問道:

  “為什么要撕扯人家的細紗?”

  小猴子偷偷看了看謝直的臉色,發現除了面沉似水之外,啥也沒有看出來,不由得變得更加小心謹慎,訥訥開口道:

  “不是撕扯…是點驗…”

  “點驗輕紗還得扯壞了!?”

  “得扯開啊,扯開了才能數數線頭,看看線頭的機密程度…”

  謝直聽了也是無語,這種檢測的方法,在后世叫“破壞性檢測”,具體的不多說,但是肯定有這么一種檢測的方式就對了,小猴子他們要是認準了宮中采買輕紗,就得通過這種“破壞性檢測”,他也是沒招。

  不過…

  “比例是怎么要求的!?”

  就算要試用“破壞性檢測”,也沒有把所有細紗都扯開的道理,就像后世使用一眼,終歸有個比例的問題,百分之三,千分之五…沒準是多少,這個就要根據具體檢測的物品,看具體的情況了,但是,不管多少,肯定有個比例在控制。

  小猴子不太懂這些,但是尚儀局的馮公公就是干這個的,哪有不清楚的道理?一看小猴子把目光投向自己,連忙說道:

  “回稟謝御史,咱們宮中采買的時候,對一切織品,都要求扯開檢查線頭等等,具體的比例雖然沒有具體的要求,但是約定俗成的是,不超過十分之一,也就是一成…

  劉家商行本來是宮中出宮采買的定點,一來是他家的物品相對齊全,二來他家的織品質量上乘,按照道理說,每一次采買,都是象征性地扯開一兩匹布料織品的…

  只不過這一次呢,這種嫣紅色的細紗,乃是洛陽劉氏商隊剛剛送到長安城的,還沒有入了東市劉家商行的庫房,嚴格來說,這一批嫣紅色細紗,還不屬于東市的劉家商行,自然不能享受直接采買入宮的待遇…

  而這位劉二掌柜的,直接說要把這批細紗送入宮中,并且把點驗的工作交給了我等,所以,小人幾個人才對這批細紗進行點驗…

  具體的方式嘛,自然按照正常規制進行,不能按照定點商行的檢驗進行…”

  謝直一聽,歪理還挺多,不過呢,你要說這位馮公公說得一點道理也沒有,也說不過去,便沒好氣地問道:

  “你們就不怕撕扯太多,不夠宮中采買的數量?”

  馮公公聽了,沒說話,倒是小猴子吭吭唧唧地說了一句。

  “那個…謝御史,您放心…

  咱們這次宮中需要的嫣紅色輕紗,一共是一百三十匹…

  我看了商隊的貨物清單,他們一共送過來二百匹…

  咱們剛才“檢驗”了七八匹吧…

  要是按照十比一的比例來點驗的話,還能扯五六匹呢…

  您放心,我早就算好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了宮中的采買…”

  謝直一聽,差點氣笑了。

  合著小猴子這趟讓馮公公“破壞性試驗”,還是算這數來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啥不明白的?

  當初在洛陽臨都驛,那位洛陽劉家商隊的劉管事是如何得罪小猴子的,他是親眼所見,不但親眼看到劉管事給小猴子塞了兩根銀條子,還親眼看見小猴子奉還銀條子的時候,那劉管事一開始還不想要,最后不要不行的時候,還甩了不少的閑話來教訓小猴子。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

  現在到了長安城,雙方的地位,發生了逆轉,這可不是當初小猴子求著他收回銀條子的時候了,這是他要求著小猴子收下這批嫣紅色細紗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侯勝這個“小人得志”的小猴子,難道還不想報復報復劉管事!?

  不過呢,之所以說小猴子機靈,就機靈在這了,他明擺著要收拾劉管事,卻也盡了最大的可能,在規則的范圍內行事,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小猴子這是挾私報復,一心要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把這批嫣紅色細紗都扯了,好讓這位負責運輸的劉管事血本無歸,不過要是在明面上來說,還真不好挑他的錯處…

  但是,謝直是什么人?哪能慣著他這個毛病!?

  “小猴子,行啊你,現在都學會玩心眼了?”

  言語輕佻,眼神卻陰沉,說得小猴子一陣冷汗直流。

  “別以為你能糊弄得了誰?

  謝某在長安宮城曾言,任何人出宮采買,不得仰仗著天子的旗號為非作歹,尤其不得收受賄賂,你這是要頂風作案啊?”

  一句話,嚇得小猴子直接就跪倒了。

  “謝御史恕罪,謝御史贖罪!

  這事吧…”

  小猴子跪倒在地,兩眼滴溜溜一轉,就有了應對的言語。

  “這事,確實是小猴子做差了…

  不過您也知道,當時在臨都驛的時候,我和這位劉管事是如何結下了恩怨…

  當初被您砸了一刀鞘,自然是小子我咎由自取,小子我當時也充分地認識了錯誤,您讓我歸還銀條子,小子自然雙手奉上…

  可是,劉管事他為啥不收?

  難道他不是因為被小子索賄才心生不滿的嗎!?

  既然如此,銀條子都捧到他面前了,他為啥不收!?小子當時把自己的錢袋都給他了,他又為啥不收!?他不是商人嗎!?白來的錢還不要,那還經什么商!?

  最讓小子氣憤的,是他最后被劉驛長逼著收回了銀條子,他還甩閑話!?

  還說什么早就看我不順眼!?

  這是我小猴子第一次出宮辦差!上哪早就看我不順眼去!?這不是沒影的事情嗎!?”

  說到這里,小猴子自己也說得動情了。

  “謝御史,小猴子乃是一個宮中沒級沒品的寺人,要不是碰上了您,又有邊公公提攜,別說出宮辦差,來這東市采買輕紗,現在估計還在宮城之中給人家倒尿盆呢…

  難道這樣的日子,是我想的嗎!?

  但凡能夠把日子過下去,誰愿意小小年紀就入宮!?

  是,宮中的風氣不好,我小猴子就是一份假機靈,多多少少地學了一點,這不出宮第一次用,就被您砸了一刀鞘嗎?好,我小猴子幡然悔悟,我改!

  但是,他區區一個商行的管事,憑啥瞧不起我!?

  我是個宦官沒錯,他的身份也不見得有多高啊!?

  說句不好聽的,這也就是那天碰上謝御史您了,要不然的話,他還想弄死我!?我們出宮二百人,隨隨便便有個有品級的說句話,他這批細紗還想送到長安城?當時就能給他扣在臨都驛!”

  小猴子是真動了情了,說著說著眼淚都掉下來了,最后說到要把那一批細紗扣在臨都驛,一張年輕的臉龐之上,都顯現出一股猙獰。

  謝直見了,心中也暗自嘆息,他雖然不喜歡宦官這個群體,卻不是鄙視他們“身殘志堅”,而是看不上他們這幫人借著天子的威勢“狐假虎威”,實在是可恨!

  不過能,正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么可恨之人呢,自然也有可憐之處。

  就想小猴子說的一樣,但凡能把日子過下去,誰又愿意進宮去伺候人?不說什么“家奴”之類的身份了,起碼這種職業對“男性”的傷害太大!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毀,大唐人平常連頭發都不能剪,要不就是不孝的表現,更何況給“下面”來一剪子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啊…

  自古以來,史書上描述宦官這個群體,都是說他們“肢體殘毀、不似人形”,一旦他們做出什么禍國殃民的舉動來,都是往“變態”這個方向上去找原因。

  謝直卻不這么看。

  “變態”估計有,尤其是身體狀態影響到了心理狀態,但是除此之外,還應該有其他的原因,至少就要包括這些宦官的出身。

  大唐宦官是什么來源,他沒有考證過,不過自從他來到大唐這么長時間的了解,主要是三個方面。

  第一個,戰俘,比如高力士。

  第二個,日子過不下去的,自宮之后入宮的。

  第三個,就是小猴子這種了,家里太窮,只能把孩子賣掉,以期給他一條活路,結果買了孩子的人販子心狠,直接切了,賣入了宮城之中。

  三個來源的宦官,各有各自的悲苦!

  別人不多說了,只說小猴子這樣的宦官,從小就窮,再在宮城之中受了那樣的風氣熏陶,出宮之后,能不把一雙眼睛全都放在財貨之上嗎?

  要不然的話,小猴子也不會把屬于自己的每一枚開元通寶上面都做了記號!

  想到這里,謝直也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他倒是也有點慶幸,也不知道是小猴子的幸運還是不幸,出宮的第一次索賄,就被他撞了個正著,一刀鞘砸下去…現在看著,好像還挺有用的…能讓小猴子見到金條子都不要了。

  不管是不敢要還是不想要,總之,他沒要!

  不錯,劉二掌柜誣陷小猴子索賄十根金條子,他根本就不信!

  一來,是他對小猴子的了解。

  小猴子在臨都驛被饒了性命之后,其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里,自然多多少少對小猴子有所了解,在他看來,小猴子卻是挺機靈的,不過這個孩子的報復心也確實強,他在面對劉管事這個“仇人”的時候,絕對滿腦子就想著報仇了,根本不會去想著去弄點外快啥的。

  二來,也是他對自己的信心。

  當初一刀鞘砸下去,然后要拿小猴子立規矩,就是要殺雞儆猴,讓所有的宦官都知道,不能出宮辦差就索賄!

  小猴子雖然逃得一命,作為那一只“雞”,肯定感觸最深。

  起碼這一路從洛陽到長安,小猴子絕對是本本分分的。

  至于現在,到了長安,他又被“委以重任”親自帶隊出宮采買…

  不過謝直相信,有他在長安東西兩市坐鎮,又在兩天之中連殺一十八名宦官,不說別人,僅僅說小猴子,就以他那份機靈勁,斷然不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

  三來,也是最重要的,實證!

  說是實證,正是小猴子手中的那根金條子。

  這根金條子,和市面上常見的還真不太一樣。

  當然,市面上也不常見金條子,這都是權貴拿來賞人的時候才常見,好帶著,拿出來有面子,輕輕一甩,就是兩字,瀟灑。

  不過呢,權貴手上的現錢也有限啊,要是天天這么左一甩右一甩的,估計也瀟灑不了幾天了,所以,這幫權貴縱然自己不考慮,他們身邊的人也幫著權貴考慮啊….

  怎么考慮的?

  把金條子弄薄點唄!

  金子的延展性多好了,砸扁點,看著還是那么大,其實用量也少了一大半。

  仔細說起來,這都不是金條子了,恐怕叫做“金葉子”更合適一些。

  說句不好聽的,別說什么看起來金子比銀子之前,但是一般情況下見到的金葉子,還真不見得比銀條子值錢,為啥?因為少了,一條所謂的“金條子”,也就一兩上下,看著不少,也挺壓手,其實還真沒有多少…

  而小猴子手中的金條子卻不然,那是實實在在一根金條子,少說也得有個小半斤吧,甩出去都能當板磚用了。

  這樣的“金條子”,比常見的那些可值錢多了,如果非要做個比較的話,恐怕這樣的一根金條子,恐怕都能頂上平常的五根金葉子了。

  在這種情況下,三根金條子,可比普通的十片“金葉子”實惠多了…

  別說人家小猴子那份機靈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如何選擇的吧?那還能不要這個,非要十根去!?

  再說了,這金條子確實已經摔得變形了,讓謝直不能不相信人家小猴子說的話。

  所以,謝三郎早就認定了小猴子沒有索賄。

  不過,謝直也不能這么輕易地放過他。

  為啥?

  因為小猴子雖然沒有索賄,卻也扯了一地的細紗了。

  且不說什么檢測、點驗之類的規矩,這里面說一句小猴子在誠心折騰人,不算冤枉他!

  謝直現如今雖然嚴查宮中人索賄的事,但是,也不能放任小猴子這樣“為非作歹”!

  結果,謝直這邊還沒琢磨完呢,小猴子那邊還沒有說完呢。

  “…您要是說他瞧不起我?

  行,我一個沒級沒品的小宦官,認了!

  但是他得說明白嘍!

  看不起我小猴子出公辦差索要錢財嗎!?

  那我歸還他銀條子的時候,他怎么還把我的錢袋拿走了!?一共十六文銅錢他都不放過,我還瞧不起他呢!”

  謝直聞言,差點樂了。

  不過,轉過頭的時候,看向劉管事的目光,也多少有些不屑。

  結果…

  他的眼神和劉管事的眼神對上的時候,卻突然一愣。

  他的眼神之中,根本沒有惶恐、憤怒之類的情緒,倒滿是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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