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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小猴子

  “都給咱家聽清楚了!

  咱家奉了皇爺的親令,跟隨內侍省內常侍邊公公,要出宮辦皇差!

  今天走到了這臨都驛,要休息一二!

  你們喝酒喝得差不過了,該上路上路,該回城回城,把這臨都驛的大堂給咱家讓出來!

  不愿意回城、上路的,去找臨都驛的驛長,他給你安排別的地方吃喝…

  話說在前頭!

  你不愿意回城上路的,又不愿意給咱家讓開地方的,咱家也不能怎么著你,只要你留下名諱!

  日后咱家回宮交差的時候,正好把你的名諱也交代給天子,相逢就是一場緣分,咱家也替您在天子面前揚揚名號!

  都聽清楚沒有!

  動彈!”

  要不說這位小宦官機靈呢,他氣勢洶洶地走到大堂門外,卻沒有像劉驛長想象的一樣,完全依仗天子的權威囂張跋扈,倒是站在門口一頓嚷嚷。

  先提天子,后提內侍省邊公公,把大旗扯好了之后,才開始提出要求,緊接著就是慷臨都驛之慨,把劉驛長剛剛提出來的補償方案甩了出來,最后,才切切實實地開始威脅——不讓的話,留下名字,等我們回宮之后咱們再說,天子懶得處置你,難道宮中那么多公公還收拾不了你!?

  最難能可貴的是,明明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威脅,要是完全按照字面的意思來理解的話,還真不好說什么,畢竟“幫你在天子面前宣揚名號”,那可是大唐多少士人、學子求之不得的好事,正所謂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他們還上趕著要想在天子面前留下個名諱呢…

  只不過,他們都想留下的,是“好名聲”…

  但是,這位小宦官回宮之后,宣揚不宣揚的,難說,即便真的為他們宣揚,恐怕也不是啥“好名聲”了…

  這個時候,停在臨都驛門外的好多宦官、宮女,有很大一部分已經進入了臨都驛的前院,恰好聽到了小宦官“大放厥詞”,他們久在深宮,如今好不容易出宮一次,正是滿心都想找樂子、看熱鬧的時候,看到“同伴”小宦官竟然在臨都驛大堂之上振振有詞,還真有點與有榮焉的感覺,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還高聲喝彩呢。

  “好,小猴子!說得漂亮!”

  “不錯!咱們出宮為皇爺辦差,就是堂堂的中使!咱家倒是要看看,到底有誰膽敢不給咱們臉面!?咱們臉面不值錢,難道他們還敢不給皇爺的臉面不成!”

  “嘿,小猴子,看看到底是誰不開眼,敢不讓座,把他的名字給咱家記下來,咱們確實要給他好好宣揚宣揚…”

  小宦官本姓侯,單名一個勝字,在宮中就是個沒級沒品的寺人,相熟的宦官、宮女,半開玩笑半說真事地給他起了個外號,小猴子,一來說這小子機靈,二來呢,也有點戲謔的意思在里面…

  小猴子,侯勝,聽了身后一群宦官、宮女的喝彩,不由得喜上眉梢,他一個小小的“小猴子”什么時候這么風光過?

  抬眼再看臨都驛大堂,還真有起身準備離開的,

  前面說了,大唐朝的這些宦官啊,雖然還沒有到達這個職業登峰造極的地步,但是在開元朝,也是一種獨特的存在,打不動、惹不起、還能可勁惡心人,正經人家,誰愿意招惹這么一幫小肚雞腸的東西?

  要是平常時候,還倒好說,可是今天,小宦官侯勝不但抬出來了內侍省的內常侍給他壓陣,還帶過來一群上百人在臨都驛的前院喊好,但凡今天得罪了他,那就不僅僅是得罪了一個,而是一大幫子宦官,一個宦官,就是一個癩蛤蟆,那么一群宦官,豈不就是一坑癩蛤蟆?更不用說這一對癩蛤蟆里面,還有一個大個兒的…

  算了,撤吧,左右這送行酒也喝不下去了,又來了這么一群癩蛤蟆,不走還等什么?聽他們吵坑嗎?煩!

  嘿,事情就是這么有意思,不管是真惹不起,還是不愿意招惹這群宦官,只要真有動身離開的,表面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堂之中的這些人,怕了小宦官侯勝一樣…

  這不是助長了他的氣焰嗎!?

  果然!

  小猴子一見真有人離開,身后又是一幫子宦官、宮女的陣陣歡呼,頓時就有點上頭了…

  不滿足于嚷嚷,開始動手了!

  邁步進了大堂,沖著離他最近的一桌客人走過去,順手就是一扒拉。

  “嘿!

  干什么吶你!?

  剛才咱家的話沒有聽清楚是嗎!?

  讓座不讓座!?

  不讓座,留下姓名!”

  那位客人本來是背著身坐著,后背正好沖著大堂的正門,根本看不見小宦官侯勝的動靜,被扒拉了一下,頓時一驚。

  轉身,怒視,右手一瞬間就按到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他這反應,嚇了小宦官侯勝一跳,定睛一看,心中也是一緊。

  胡人!

  在這里必須多說一句,在大唐見到胡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西京長安、東都洛陽這樣當時世界性的大都市之中,因為貿易往來,因為民族融合,胡人都是屢見不鮮才對。

  但是,小宦官侯勝一直在深宮之中長大,他能有啥機會見識到胡人去?

  初見就是一愣,細看之下,又是一驚。

  為啥!?

  因為這個胡人也太兇惡了,連鬢絡腮的胡子,緊抿著薄薄的嘴唇,一雙眼睛微微瞇起,時不時閃過危險的光芒,最關鍵的,一只手就那么按在腰間的刀柄之上,再配合上他雙眼之中時不時閃過的精芒,仿佛在上下打量侯勝,到底從那一處下刀子才好…

  小宦官侯勝愣是嚇得不敢動了,在這一瞬間,他仿佛被豺狼虎豹給盯住了一樣…

  就在下宦官侯勝覺得他馬上就要死了,突然有人擠到了他的眼前,恰好擋住了那個胡人的目光。

  劉驛長!

  “哎呀,侯公公,您怎么還親自過來了…”

  要不說小猴子這個小宦官機靈呢,即便經過這個胡人這些一嚇唬,心神大震之余,也沒有忽略掉劉驛長的異常——剛才自己要讓他轟開大堂之中的人員,他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反正就是不愿意,還敢拿話來激自己…結果自己剛剛跟這個胡人對視了一眼,他就連忙跑了過來,笑得那叫一個諂媚…這里面肯定有問題啊…

  “這個人…你認識…?”

  一句話,問得劉掌柜臉上一僵,隨即重新笑容滿面。

  “侯公公明察秋毫,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這兩個胡人,乃是我劉氏商行新招募的護衛,勇武,忠誠,就是還聽不太懂漢話…

  這才沖撞了侯公公…”

  侯勝聽著他這么說,這才注意到這個胡人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一樣的雄壯,一樣的兇惡。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得劉驛長高聲招呼。

  “劉掌柜,劉掌柜…你干什么去了,快點過來…”

  只見一位三十多歲的商人,從大堂后面快步而來。

  “這是我劉氏商行的劉掌柜,一直以來走長安洛陽這條線路的…

  這兩個新招募的護衛,不是官話說不好、聽不明白嗎,我家東主就讓他們兩個跟著走上一趟長安城,一來是熟悉一下咱們商隊的運轉流程,二來,準備讓劉掌柜帶著他們到西市上尋找個通譯,好好學學官話…

  老劉你干什么去了,他們兩個不懂官話,你就這么放心讓他們在這!?

  剛才險些沖撞了侯公公!”

  那中年商人一聽,頓時臉色大變,一個勁的賠禮道歉,趁著靠近的機會,一根三兩重的銀條子,就落入了侯勝的衣袖之中。

  侯勝一看,滿意了,他第一次出宮,第一次收受好處,就能有三兩重的銀條子,不錯了…

  不過呢,既然有了三兩,為啥不能再有三兩?

  所以,侯勝也沒有輕易開口,反倒是在劉驛長和劉掌柜的恭維之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兩個胡人,最后瞇著眼睛說道:

  “劉驛長是吧…

  不是我不給你臉面,沖撞了咱家,不叫事兒,咱家就是個宮中伺候人的小小寺人,沒級沒品的…但是,出了宮墻,咱家代表的可是天子的臉面…”

  說著,一指剛才回頭怒視的那個胡人。

  “他,剛才按著刀子,什么意思?

  說清楚嘍!

  懂不懂官話,我管不著,但是,在天子臉面前頭,想拔刀子,這是違法!

  這件事情,咱們可得說道說道了!”

  二劉一聽,又是一陣卑微至極地道歉,才讓小宦官侯勝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當然,兩條三兩重的銀條子,也在里面起到了一部分作用…

  二劉一看侯勝也就不以為甚了,就趕緊招呼那兩個胡人趕緊撤…

  侯勝一看,不成!袖子里面才兩個銀條子,這才哪到哪…要說出宮一趟,才收了一共六兩銀子,這要是回去以后,還不得被其他前輩笑話啊…

  “等會!”

  劉驛長聽了,臉色又是一苦,這怎么還沒完沒了了呢!

  只聽得小宦官侯勝說道:

  “劉驛長,咱家記得,朝廷的驛站,好像只是針對朝廷官員吧?而且還得是公事!

  要是沒有魚符、驛劵,就算進了驛站,你這個驛長也不能接待吧?

  朝廷官員尚且如此,怎么你劉家的商隊倒是能在臨都驛大堂上吃喝不忌?”

  說著,還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桌子之上杯盞狼藉,一看就是沒少吃沒少喝…

  劉驛長聽了,徹底沒轍了。

  按道理說,侯勝說得沒錯,朝廷建立驛站之初,肯定是為了服務于朝廷,傳遞軍情啊,招待來往的官員啊,但是這里面要涉及到成本問題啊,為啥朝廷選定驛長的時候,根本不選派官員,只是在當地選擇品行端正的富戶來擔任?

  還不是因為要借重這些家境殷實的富戶,萬一朝廷這邊支持不夠的話,你家不是有錢嗎?頂上!

  這么一安排的話,朝廷合適了,那些當了驛長的富戶怎么辦?難道有錢就合該倒霉嗎?

  所以,富戶也就開始想招了…

  比如,謝直的舅舅,就在自家負責的驛站旁邊開設了客舍…

  再比如,臨都驛的劉驛長,在接待朝廷官員的同時,也開放了對普通人的招待…只不過朝廷官員有驛劵,免費,對于普通人的話,該是多少錢就是多少錢,而且因為這是朝廷的驛站,你要是想在這里吃喝的話,還得比平常的酒肆貴點…

  反正不管是什么招數吧,這些驛長都各有各的套路,掙多掙少吧,肯定發不了家,但是終究是對他們身家的一種補充唄…

  朝廷也知道這種情況,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朝廷也不占理,也就默認了各地驛站驛長各施手段賺錢…

  但是,這種事,終究不要提到明面上來說,要是提到明面上,一群驛長,利用朝廷的驛站給自己掙錢,不管多少,都是不對!

  現在侯勝專門把這件事情提出來,這就是找茬來的!

  但是,劉驛長還真不敢不當回事。

  今天的事情,不僅僅涉及到“驛長利用朝廷驛站賺錢”,還涉及到了“驛長不但利用朝廷驛站賺錢,還為了招待普通百姓,不管出宮辦差的中使”!

  這么一頂大帽子,誰受得了!?

  劉驛長一見,得嘞,這還有啥不明白的,拿錢吧!

  一條二兩重的金條子。

  買平安!

  侯勝可就美了,一番話,搏了滿堂彩不說,隨便扒拉了一個酒客,六兩銀子,二兩金子!

  最關鍵的是,那兩名胡人在劉掌柜的招呼之下,直接起身離開,更顯得他侯勝的身份牌面!

  不但如此,隨著劉掌柜帶著兩名胡人離開,更多的酒客,也紛紛離開了臨都驛的大堂…

  這身份牌面豈不是更厲害了!

  如果說侯勝在喊出那番話之前,還多少有點心虛,那么現在就是膨脹了!

  一番話,跑了好多人。

  扒拉了一個胡人,又跑了好多人!

  宮中前輩果然沒騙我哈,中使這個身份,在宮墻外面,還真管用!

  怪不得前輩們都說,“莫要墜了天子的威風志氣”,敢情還能增長自家的身份牌面呢!

  想到這里,侯勝差點飛起來!

  放眼一看,臨都驛大堂之上,竟然空了一大半,僅有幾桌客人還沒有動靜!

  你們怎么就不動!?

  是瞧不起我侯勝不是!?

  走著!

  會會去!

  侯勝邁步再向前,就準備把這幾桌的客人,也如同那些胡人一般,一起轟走!說不定,轟走他們的同時,還能弄點金子、銀子呢…

  就在侯勝胡思亂想的時候,卻不料,一條大漢擋在了他的面前。

  抬眼一看,身形高大,體格健壯,最關鍵的,一雙大眼,宛如銅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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