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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主導權

  讀沒讀過兵書,跟三堂會審有多少關系?

  “關系也算不得大…

  兵書讀了多少,自然關系不大,但是讀通了多少,用到實處有了多少,就是你個為將者自己的問題了…

  為將者,知天文曉地理中通人和,乃是最基本的要求吧?無論是《孫子兵法》,還是《蔚繚子》,甚至我大唐軍神李衛公所傳的《六鏡花》,都在為將者一篇做出了要求…”

  謝直冷冷地說到這里,轉向了兵部的張侍郎。

  “張侍郎,是不是這么個說法?”

  人家張侍郎能說啥,這就是兵書上的內容,別說他是堂堂的兵部侍郎了,就算是涉獵比較光的讀書人,都知道的事情,他除了點頭還能說啥?

  謝直一見張侍郎點頭,直接轉向安祿山,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你安偏將說是非戰之過?

  好,我來問你,你帶兵出塞,本就是要與胡人作戰,但是行軍打仗,我大唐軍方自有規程,要求派出斥候,出前五十里!

  當時你派了嗎!?”

  不等安祿山回答,謝直又轉向了張侍郎。

  “張侍郎,咱們大唐軍方,是有這么個規定吧?”

  張侍郎能說啥?

  這是兵部尚書幾年前突發奇想的產物,竟然能弄出來一個行為手冊之類的東西,下發給大唐十大節鎮,要求行軍打仗都要按照上面的細則來操作,引發了十大節鎮如海浪一般的謾罵,行軍打仗有規則不算是錯,但是也沒有要求到這么細致程度的道理,還派斥候前出五十里,這要是在普通地方還行,但是在塞外空曠原野,五十里不夠,在江南那種水域縱橫的地方,哪有五十里讓你哨探去?剛才還說為將者知天文曉地理呢,具體行軍的安排,難道不用考慮具體的實際情況嗎?

  事實上,十大節鎮的領兵將領,最不滿意的地方,也正是這里。

  好在他們都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下發細則,行,你發吧,發了我們隨便找個地方一扔,我們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但是,這話還不能說!

  畢竟是兵部尚書主導的東西,不管接不接地氣,是否實用,作為兵部侍郎,尚書省兵部的二把手,總不能在公開場合多說什么吧?說自己直屬上官主導的活動是勞民傷財,還是空中樓閣?

  那不是兵部侍郎,那是兵部二傻子!

  即使張侍郎心中對這些東西不以為然,不說就是,何必當個二傻子!?

  可是,現在不說還不行了,被謝三郎直接問到了眼前。

  他能說啥!?

  幸虧謝直給留了條活路,問了一句有沒有這個規定。

  有!必須有!

  張侍郎第二次無奈點頭。

  謝直一見,立馬轉臉,對安祿山喝問道:

  “既然兵部有規定,你統兵在外,為何不執行!?”

  安祿山聽得直翻白眼,卻又不得不回答,派斥候突前五十里探查消息,這個規定雖然扯淡,但是大軍出動、斥候先行,這個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是為將者最基本的安排。

  他要是說沒有執行,那這場三堂會審也不用繼續了,大理寺就可以直接判罰安祿山喪軍辱國。

  為啥?

  你一個大將率軍出塞,連斥候都不派,這是給胡人送菜去了!?

  不收拾你收拾誰!?

  “下官自然派了斥候…”

  等的就是你的這句話。

  謝直一聽這話,眉毛一立,頓時一聲斷喝。

  “那為何沒有發現胡人的埋伏!?”

  “我…”

  安祿山頓時都不會了,誰說派出斥候就一定能發現埋伏的!?真要是那樣,歷史上那么多埋伏戰都是怎么打出來的!?難道都是沒派斥候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呢。

  只見謝直第三次轉向了兵部張侍郎,問道:

  “張侍郎,大軍出動,斥候先行,無論前出五十里還是前出一百里,都是為了大軍探查軍情,是這個道理吧?”

  張侍郎聽了,能說啥!?

  這種軍事理論,恨不得五六歲的孩子都知道,被謝直當面問道他頭上,難道他還能說不是!?

  所以,只能第三次無奈點頭。

  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無奈點頭的張侍郎,還是堂下受審的安祿山,以及大理寺二堂之上的所有人,大家都看明白了。

  謝直這是堵張侍郎的嘴呢!

  你就看看連問的這三個問題,兵書內容、兵部規定,軍事理論,全是確定地不能確定的東西,白紙黑字地就寫在那里,你想不認都不行,別說是堂堂一位專門請過來的“軍事專家”,就算是大理寺普通的一位吏員,都不能瞪著眼說瞎話,更何況是堂堂一位兵部的侍郎?

  可是一次點頭、兩次點頭之后,再第三次無奈點頭,你在謝直面前還好意思發表意見嗎!?

  好,即便你能夠堅持正確的立場,聽到有啥不對的,還是要站出來反對。

  但是,你就得等謝直有了明顯疏漏之后才可以!

  如果僅僅是一般性的分歧,對不起,你最好是閉嘴,要不然的話,剛才點頭白點了?剛才你還支持人家呢,現在就不認同了,這不成了反復小人了嗎?!

  說的亂,其實就是一件事,氣勢!

  謝三郎一臉三問,逼得兵部張侍郎連續三次點頭,就是要在氣勢上壓倒了他!

  身為當事人的張侍郎,更是感觸頗深。

  早就聽說過汜水謝三郎的厲害,以前沒啥接觸,還一直以為是傳言夸大,或者他趕上了機會,結果今天這一連三問接下來,他算是明白了,人家謝三郎絕對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一個沒注意,就被他鉆了空子,三次點頭過后,謝三郎大勢已成,自己就算想如何,也沒機會了,至少是在今天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里,張侍郎暗自一聲苦笑,“以備咨詢”,嘿嘿,果然是“以備咨詢”啊,人家謝三郎就是要明確地告訴你,沒事點頭就行了,沒問你,別說話,“備”著就行。

  至于其他人,更是大開眼界,都說汜水謝三郎是“大唐辦案第一人”,不光在偵破方面厲害,在審案這方面也是厲害至極,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個厲害法,難道就想夜審楊七一樣裝神弄鬼嗎?

  今日一見,大為佩服!

  別的不說,這一次三堂會審,請了兩位“軍事專家”,“以備咨詢”,一個兵部侍郎,一個監察御史,一個四品朝堂中堅,一個清貴低級官員,任誰聽到這樣的配置,都會覺得,一定會以兵部張侍郎為主。

  結果呢?

  一連三個問題而已,逼得一位堂堂的四品侍郎,再也難以開口了!

  這種強勢,仿佛跟審案毫無關聯。

  但是在大理寺這些官員、吏員的眼中,卻不是這樣說。

  因為謝三郎做了一件審案時候最重要的事情——明確主導位置!

  沒有主導位置,就沒有一個明確地問案的思路。

  沒有問案思路,豈不就是打出溜,滑到哪算哪?

  那還審個屁!

  案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不說什么就不說什么,你就聽著?

  那是誰審誰呢!?

  三堂會審,說是三個衙門聯合辦案,但是也有不同的分工,也有了以大理寺為主導問案的傳統,要不然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那就成了蛤蟆抄坑了。

  今天的這場三堂會審,又別有不同。

  審問的,是軍中將領。

  主審的,又多了兩位“軍事專家”。

  情況更加復雜,如果不能明確“主導位置”,那么誰來問?

  袁仁敬?他不懂軍陣之事。

  張侍郎?他不懂大唐律法。

  仔細一算,還真是人家謝三郎合適…

  但是,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個問題,他謝直就算能耐再大,也不過是御史臺的一名監察御史,正八品上而已,讓一幫四品官員就這么聽從他來審案?能心甘情愿嗎!?

  他們且不說,就說在這場三堂會審之中最沒有存在感的那位杜九郎,他也不能干!

  為啥!?

  人家也是監察御史,與謝直的身份相同,為啥謝直能行,他就不行!?

  怎么辦!?

  必須明確主導地位!

  如何明確?

  眾人仔細回想了謝直今天的表現,一個個恍然大悟,敢情人家謝三郎從杜九郎一進門就開始了。

  硬懟杜九郎!

  借袁仁敬和政事堂公文明確自身“軍事傳家”的身份。

  一個三連問,逼得堂堂兵部張侍郎再也難以開口說話。

  大勢已成!

  現在看看坐在大理寺二堂之上的幾位主審。

  杜九郎不用說了,早讓謝直噴得灰頭土臉的,要是沒有程序上的問題,他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大理寺袁仁敬,別看他是大理寺少卿,按照道理應該主導這一場三堂會審,但是事涉軍陣,人家根本不專業,再說了,張侍郎和謝三郎就是他出面請過來的,主導不主導的,起碼他也不會去主動給謝直拆臺。

  兵部張侍郎,也不用說了,除了點頭,他還能干什么?

  至于在整個三堂會審之中最沒有存在感的刑部侍郎,最好接著保持他的“神秘感”…

  論身份,侍郎,比兵部張侍郎能多啥?人家張侍郎已經被謝直逼得有口難言了,他就非得較勁嗎?

  論執掌,刑部本身就是負責偵破而已,具體到審案問案,就不是他們的職責。

  論案子,安祿山喪軍辱國在幽州,刑部也就是看看幽州節鎮傳遞過來的公文,至于塞外的那一場戰斗,你想讓刑部去偵查一下,刑部也是鞭長莫及啊。

  這還說啥?

  當然,如果這位刑部的侍郎,腦袋拎不清,非要跟謝三郎爭一爭這件案子的主導權,真當人家謝三郎“破家滅門活閻王”的名號是白叫的,楊家滿門,林會長滿門,漕幫大小頭目…這可是血淋淋的事實啊,真把這些人的腦袋砍下來壘到一起,就是一個小號的“京觀”!

  難道這還能不讓腦子迷糊的清醒清醒嗎?

  不僅僅是兵部侍郎,大理寺二堂之上的所有人,都得清醒清醒了!

  所以,他堵了兵部張侍郎的嘴,作為一位出身三法司的“軍事專家”,在審問喪師辱國的安祿山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一場三堂會審的“主導者!”。

  堂下的安祿山,雖然對三堂會審的了解,不如大理寺的一眾官員和吏員,但是久經戰陣的他,也有一副敏銳的感覺,他就有一點想不明白了,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寧可冒著得罪一幫子四品官員的風險,也要主導這么一場三堂會審,難道是是什么好事不成?他怎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呢?

  謝三郎根本沒管安祿山的想法,既然獲得了這樣的主導地位,一點也沒客氣,直接開口。

  “犯官安祿山,你說你是非戰之罪,好,那你就當著大家的面,來解釋解釋,為什么你派出來的斥候,沒有發現胡人的埋伏?”

  安祿山一聽,果然,這位監察御史是奔著自己來的!

  這咋解釋?

  說斥候能力有限,或者斥候疏漏,這才沒有探查到胡人的埋伏,說白了,就是把鍋甩給斥候?

  這肯定不行啊。

  他安祿山是一軍統帥,按照后世的說法,負有領導責任,斥候不行?斥候不行你還用他!?一個人不行,一隊人不行,你不會多派出幾隊人馬!?你一個一軍統帥,連交差認證都懶得做,輕信無用斥候,你還敢說非戰之過!?

  可要是說斥候已經探查到了胡人的埋伏?

  那更不行!

  都知道人家埋伏你呢,你還帶著三萬人鉆進人家的包圍圈,你給胡人送菜去了!?怪不得三萬人出塞,就跑回來二百多,敢情你這個一軍統帥乃是胡人的奸細!?

  行嘞。

  什么非戰之過啥的先不說了,先說說你通敵賣國吧!

  這個罪名,可比喪軍辱國嚴重多了!

  謝三郎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不但打碎了安祿山“非戰之過”的說辭,還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

  安祿山想了想,竟然怎么說都不合適,干脆閉口不言了。

  周圍人一看,一個個喜上眉梢,怪不得說人家謝三郎是“大唐辦案第一高手”,看看,一張嘴就把犯官安祿山給問住了!

  真猛!

  審訊到了這里,要是一般的案子,都不用往下審了,就抓住了這一個問題窮追猛打即可!

  你不說?

  動刑!

  動刑還不說!?

  直接宣判!

  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查有其事!

  直接上報政事堂!

  然后如何博弈,交給政事堂即可,這里面就再也沒有三堂會審的事情了。

  眾人本以為這場事涉軍陣的三堂會審,要來來回回折騰好幾回呢,沒想到剛剛升堂,謝三郎就鋒芒畢露,一舉逼得犯官安祿山啞口無言!

  眾人再看待謝三郎的眼神,滿是震驚和欽佩,怪不得人家要爭奪這個主導權,你看看,主導權在手,竟然一擊致命,簡直干凈利落!早知道這樣的話,主導權早就給他了…

  眾人心潮澎湃不提,謝直卻嘿嘿一笑,再一次開口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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