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欲何為?”史思明聽了劉普會的問題,竟然一笑,理直氣壯地甩下一句,“當然是來找你劉普會救安祿山的性命了!”
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給劉普會頓時噎得都不會了,你他么有毛病吧!?剛才是誰口口聲聲安祿山要殺你,逼得你帶著三千人馬在燕山山脈之中躲避了整整三天時間,現在又說要救安祿山的性命!?神經病可得治啊…就算不治,你就在家好好待著唄,還出來亂跑,這特么多嚇人!?
史思明一見劉普會這個德行,就猜到了他心中的方法,忍不住一聲長嘆。
“于公而言…他是幽州節帥張守珪最看重的干兒子,我們前后腳回到幽州節度使府,張節帥勃然大怒,把安祿山下獄不說,還對我鼻子不死鼻子臉不是臉的,他知道我在保存實力,但是又因為我全軍而回不能當場處置我,卻也能依仗著一鎮節帥的權勢給我找麻煩…
張節帥對我直言相告,要求史某負責護送他前來洛陽,并且想辦法救得安祿山的性命,否則的話…嘿嘿,張節帥沒說,我也沒問,不過我想,肯定不是什么好果子…”
劉普會聽了直點頭,看著史思明的眼神之中全是憐憫,不是那種看神經病的憐憫,而是看倒霉孩子的憐憫,你說這史思明找誰惹誰了,不過想為教中保存一點武裝力量而已,先得防備了安祿山殺他奪兵權,后來還得護送他來到洛陽城,還得想辦法就他,要不然的話,就算得罪了幽州張節帥,即便回到幽州還沒有啥好果子吃…
想到這里,劉普會突然意識到,這史思明脾氣不錯啊,剛才那些就不用多說了,他在朝廷軍方哪里沒落下好,在教中也變得聲明狼藉,要不然的話,自己也不會聽到相關的消息,就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這樣都沒發火!?
至于擅闖進劉府,那叫個屁啊,他史思明堂堂一個偏將,又是教中護法,帶著兩名親兵,到了劉宅門口遭到阻攔,沒有當場抽刀子殺人,絕對已經是好脾氣的表現了!
劉普會胡思亂想著,只聽史思明繼續說道:
“除了張節帥,還有教主也對我下了嚴令,要求我無論如何都要救了他安祿山的性命,要不然的話,我這個教中護法,也就算是干到頭了…”
史思明說到這里,突然仰天打了個哈哈,再低頭見,一只手卻狠狠地砸向面前的矮幾。
“嘩啦!”
硬木矮幾,應聲而碎。
巨大的聲響,嚇了劉普會一跳。
“彭!”
史思明的親兵破門而入,一見劉家偏廳里面的情況,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刀子拔出來了,對著劉普會怒目而視,看那意思,只要史思明一聲令下,倆人就能給他亂刀分尸!
劉普會一看這情形,差點哭出來,這是哪跟哪啊!?逼你的,是張守珪,是教主,又不是我,有能耐你跟他們折騰去,跟我來啥勁啊!?再說了,這是我家!這是我家!古來摔杯為號、刀斧手齊出,不都應該是主人家對客人使用的套路嗎!?這么到了你史思明這,該成你用了,還他么砸碎我一張黃花梨的桌子!怪不得你怕安祿山找上你,你是不是也怕他給你來這么一招啊!?
好在史思明還真沒想弄死他,輕輕揮了揮頭,示意親兵無礙,讓他們兩個出去,繼續守在門口。
隨后,這才對劉普會說道: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所有人都會以為我對安祿山不利!
張守珪怕我路上刺殺了他的干兒子!
教主怕我路上刺殺了他的教中護法!
他們都不信我來到洛陽城會盡心竭力地營救安祿山,又是沒有好果子吃又是不讓我干護法了,一個兩個都這么威脅我,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劉普會看著史思明的親兵出去了,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聽了這話,還是有點欲哭無淚,我他么上哪知道去!?
再說了,你口口聲聲說人家安祿山要弄死你,你也是堂堂大唐偏將、教中護法,你自己說一點芥蒂都沒有,誰信!?
你要真是那么坦蕩,何必在燕山之中躲避三天,生生等著安祿山回了幽州,你才跟回去!?現在你送安祿山來洛陽城,還得負責營救他,就算是張守珪、教主哪有智謀通天的大人物,誰還不許多留下一個心眼了,丑話說道前面,也沒錯…吧?
史思明微微低著頭,雙眼緊盯著面前破碎的矮幾,根本沒有注意到劉普會臉上的亂七八糟,他這一句“為什么”,根本就不是再問劉普會,而且在問自己。
“我殺他?
我為什么要殺他啊?
嘿嘿嘿…”
聲音如同夜梟,笑聲難聽至極,聽得劉普會毫毛都豎起來了。
“于私而論,我們兩人乃是發小兒,從小就住在左鄰右舍,一起長大,一起通譯,一起投軍,一起入教,一起當上了大唐的偏將…
要說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們之間相互了解頗深,這也是我聽到他大敗虧輸的時候,就知道他一定回來找我的原因。
正是因為了解,我才知道他當時肯定要孤注一擲,不管我們的關系如何,只要我膽敢阻攔他,不帶著麾下的人馬和他孤注一擲,他肯定會殺了我,并且奪了我的兵權,然后去跟胡人拼個你死我活!
也正是這樣的了解,我再在燕山之中躲了他整整三天!
結果…
一回到幽州,張守珪以為我要他,教主以為我要殺他,今天來了洛陽,連你也以為我要殺他?
你們就不會想想,我要是真想殺他,為什么不在燕山之中動手?
他麾下不過二百騎而已,如果確定了他的殺心,以我麾下的三千人馬齊出,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
到時候把尸體往山溝里一扔,誰知道?
等我回了幽州一上報,說根本沒有見過他,張守珪也好、教主也好,都會以為安祿山戰死在胡人的埋伏之中,說不定張守珪還會奏請朝廷,給他追封個爵位哀榮什么的…
這是什么?
這叫人不知鬼不覺!
我呢?
到了那個時候,我是全軍而回的大唐功臣,我是教中獨掌兵權的護法,還能遭遇如今的處境嗎!?
我就奇怪了,你們一個個都算是明白人,怎么這點事情都會想不明白?
我在燕山之中不殺他,反而在護送他前來洛陽的路上殺他,或者在洛陽城中不盡心營救?
我圖個什么!?
圖個殺害摯友的名聲嗎!?
圖殺了張守珪的干兒子,跟幽州節帥離心離德!?
圖教中不得不依仗我手上的兵權,卻又不得不防備著我!?
我史思明在你們這些人的眼里,難道就是這么一個傻子嗎!?”
史思明這么一說,劉普會也沒詞了,仔細一想,人家說的還真沒錯,史思明真要是對安祿山不利的話,在他大敗虧輸之后,前往燕山尋找史思明所部的時候,卻是最好的機會,正如史思明自己說的一樣,在燕山殺了安祿山,別人非但不能如何他,還只得更加倚重他,而回到幽州之后,這個機會反而沒有了,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但凡敢對安祿山不利,就是兩罪并罰的局面。
直到這個時候,劉普會才真正地相信,史思明對安祿山沒有殺心,而且這次前來洛陽,不僅僅是沿途護送,還要盡力營救安祿山的性命。
剛開始的時候,史思明就說過,劉普會根本不信,要營救安祿山的性命,必然要倚重他這個洛陽分舵的舵主,你看他史思明上門,是個求人辦事的態度嗎?直接闖入了大門,還上手就打了劉家的門子,見到他劉普會本人,面對自己冷淡的態度,也是一點都沒慣著,一頓冷嘲熱諷的…
結果,進了門,說是要救安祿山的性命!
這玩意,誰信!?
考慮到聽到教內的各種傳言,劉普會以為史思明上門,不是來就安祿山的,而且要惡心自己,誠心想弄死他呢…
現在,話這才算是說明白,史思明,果然是要救人!
話說開了,誤會也就解除了,那就該干正事了…
救安祿山!
一提這個,劉普會就是一陣腦門子疼,這事兒,不好辦啊…說一千道一萬,你安祿山帶著三萬大軍出塞,結果就跑回來二百人,這事兒說到哪里都說不過去啊…想留下他的性命,難!
“史護法來的時候,教主有什么交代沒有?”
史思明搖了搖頭。
“只是交代一定要保住安護法的性命,具體的舉措倒是沒有,只說來了洛陽城以后,一切聽從劉舵主的安排。”
劉普會一咧嘴,這話說的,合著把球踢給我了,還全都聽從我的安排,這要是救不下安祿山,還是我安排的不好了唄?
不過他也知道安祿山在教中的地位,一來是因為突厥神母對教中的影響,二來安祿山得了張守珪的信重,比同樣執掌兵權的史思明,看起來前途更為廣闊,即便這一次戰敗塞外,也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教中也好、張守珪也好,寧愿犯了朝廷的忌諱,也要把他送到洛陽城來審問,以此來圖一線生機。
劉普會自然知道,在總壇心中,安祿山的位置比自己這個洛陽分舵的舵主要高上不少,即便沒有史思明帶來的教主這句話,營救教中護法,他這個分舵舵主自然也責無旁貸,真要是救不了安祿山,他想跑也跑不了…
既然如此,何必和史思明打這個嘴官司,還是直接說正事吧。
“教內要是沒有安排的話,張守珪那里呢?
張節帥總不能威脅了你一通,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吧?
安祿山畢竟是他的干兒子啊…”
史思明聽了,依舊搖頭。
“這里就要說了,張節帥也好,教主也好,恐怕還是擔心我對安祿山不利,安排我護送他來洛體有什么營救的舉措,卻沒有跟我多說…
教主那邊還算不錯,多少給我交代了一句,要我來找你,聽從你的調遣。
張節帥那邊更絕,干脆威脅一通就不管了!
我估計,張節帥肯定也安排了具體的舉措,但是具體是什么,他沒有告訴我,生怕給給他壞事一般…”
劉普會聽了,無奈地點了點頭,說白了,還是史思明連躲這三天,讓張守珪心中有了芥蒂,這才沒有和他多說什么…
“也就是說,張節帥的具體舉措,咱們都不知道,有沒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
史思明聽了,點點頭,連話都懶得說了。
劉普會也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不遠多說啥,轉頭想這事兒,一個勁嘬牙花子。
“這就麻煩了…
咱們教內沒有什么具體的舉措,只有你我視情況而定…
現在看著,張節帥那邊,也說不好啊…
我還想著他有什么具體的舉措跟你說一聲,咱們私下里配合,無論如何也要救了安護法才是…
誰想到成了這樣?”
史思明不愛聽了,沒跟我說又不是我的錯,是張守珪自己多心,這怨誰?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
事已至此!
大不了就是他們想他們的辦法,咱們想咱們的辦法,最后救了他不就完了?”
劉普會聞言苦笑,這事兒哪有那么干的?你當112呢!?兩條線并行,聽起來很好,但是要有配合才好,要不然的話,就是相互搗亂了,說不定兩條線撞在了一起,不能救了安祿山還會適得其反。
不過,也正像史思明說的一樣,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得了,自己想招吧!
劉普會低頭想了一會,突然一抬頭。
“有了!
咱們從公堂審問上想辦法!
安護法這件案子,事涉三萬邊軍的生死,也是大事一件,除了驚動天子、政事堂,肯定要進行三堂會審。
刑部、大理寺、御史臺,說不定兵部也好派人!
這么多人里面,咱們買通一個兩個的,讓他在公堂上搗亂!
你想,人多嘴雜的,本來意見就難得統一,再有人純心搗亂,必然遷延日久,說不定這就是這件事的轉機所在了…”
史思明軍旅出身,對這些東西沒啥情趣,他只關心結果而已。
“這么弄,行嗎?
你手上有合適的人選來收買嗎?”
劉普會聞言,哈哈大笑。
“巧了,正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