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尚隱。手機端被謝直氣得不輕,這孩子怎么還學會裝病了呢!?一聲斷喝叫住了他,雙目圓睜,滿是憤然!
謝直一見,也把手從腦袋上拿下來了,別捂著了,人家都看明白啦,再裝病,就是對人家御史臺老大在智商之上的侮辱。
李尚隱見狀依舊怒目而視。
謝直卻撇了撇嘴,你看出來也就是那么回事,這件事,我說不管就不管,你瞪我也沒用!
李尚隱怒視謝直,良久之后,忽然轉作一聲嘆息,謝直這小子油鹽不進,看來威脅是不管用了…
“三郎啊…此事還真需要借重于你…
含嘉倉所掌管的,都是我大唐子民的民脂民膏,你難道就忍心看著他被楊玄璬和那一眾吏員分肥不成?”
謝直一聽,根本沒說話,把手又抬起來了,眼看著就要往腦袋上糊,上頭啊,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接著頭疼了哈?
李尚隱看了,徹底沒脾氣了,最終無奈之下,終于說了實話。
“三郎有所不知,要說辦,這個案子也能辦…
別的不說,就你提供的這些線索和證據,就足以對這些人趕盡殺絕。
含嘉倉一眾吏員,僅僅坐贓一事,就能免去他們所有人的官職,然后根據情況不同,找出幾個替死鬼來殺掉,以此來警示后人。
至于什么林會長、周糧商之流,抄沒家產是一定的,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么自己的運氣了。
還有那個何大龍,以及漕幫的那些人,敢為虎作倀?只要是能夠叫得上名字的,全殺!
在這些人犯之中,最麻煩的,還是楊玄璬。
他畢竟是一府參軍,也是一個七品官,官當、免除、減贖等等一整套下來,以現在查出來的貪贓總額,只能判他個流刑三千里。
也就是說,即便事情被你掀開了,他也沒有性命之憂…”
謝直聽了一懵,眨眨眼,沒說話,愣是沒有聽明白李尚隱的意思,案子爆出來了,一干人犯也都抓了,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唄,殺人、抄家、免官、流放…這都是大唐律法規定的刑法,照章辦事即可,這還有什么為難的?
只聽李尚隱繼續說道:
“三郎!
實不相瞞。
老夫觍著一張老臉一次兩次地找你,就是想請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給楊玄璬定一個死罪…”
謝直聽了差點氣笑了,不是,咱倆到底誰跟這個楊玄璬有仇啊,是你有仇啊,還是我有仇啊?我怎么感覺你非要弄死他呢?
李尚隱人家還不樂意了呢,我跟楊玄璬能有什么仇?說句不好聽的,他一個河南府士曹參軍,。他想跟我堂堂御史大夫有仇,他倒是想呢?他配嗎?
謝直聽了就更迷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想您自己說的,楊玄璬就是一個河南府的士曹參軍,跟您這個御史大夫差了不知道多少層次,他是死刑還是流刑,對您來說,根本上不了臺面啊,誰還會留意腳底下那只螞蟻是往東還是往西啊,楊玄璬雖然也是個官員,但是在您這樣的朝廷大佬眼里,跟一個螞蟻也沒差什么,你怎么關心他的結果干啥?不合心意了還一門心思地弄死他,這到底是圖個什么啊?
“老夫哪是想弄死楊玄璬啊…”
李尚隱一聲長嘆,隨后直視謝直的雙眼,惡狠狠地說道:
“我真正想弄死的人,叫陳思問!”
陳思問?
謝直想了想,想起來了,司農寺的那個老大,昨天在金殿上主動跳了出來,還想攔著他彈劾含嘉倉來著…
嗯,明白了,人家陳思問也是朝廷九卿之一,這個身份吧…倒是有資格跟堂堂御史中丞結仇了…
“你明白個屁!”
李尚隱怒了。
“老夫身為御史大夫,受命執掌大唐御史臺,替當今天子監察天下風紀,何等重任在肩,豈可因為私仇而攀誣朝廷九卿!?你把老夫想成什么人了!?”
謝直趕緊道歉,是是是,您老人家高風亮節誰不知道?滿大唐都挑不出您這樣的正人君子,天子信重您老人家執掌御史臺,才是真正地人盡其用…
李尚隱聽了,臉色這才多少好了一點,隨即看著謝直,眼神中又是一陣膩歪。
“你說你這孩子,我聽張九齡他們說過,本性也不壞啊,為了給天下百姓多留一口喘氣的余地,一力阻攔給鹽價加價過甚,甚至不惜與張九齡、嚴挺之等人當面爭吵,甚至還留下了‘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詩句震撼人心,也就是事涉大唐右相,這首長詩才沒有在天下流傳開來,但是身在洛陽之人,誰不夸贊你汜水謝三郎才是真正心懷天下之人?怎么才做了三個月的官,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一出事就往私仇上去想?哼,我可告訴你,心思過于陰暗,于壽數不利!”
謝直直接一個大白眼珠子就翻了過去,不是私仇,難道還是公仇不成?
卻沒想到,李尚隱直接點頭。
“不錯,就是公仇!
老夫要給楊玄璬定死罪,就是要以此來做威脅,撬開他的嘴巴,讓他把含嘉倉和司農寺陳思問之間的齷齪公之于眾!”
謝直無語了,行,您是領導,你說的都對,我聽著就是。
李尚隱一看就明白了,謝直這是口服心不服,人家什么人物,按照他自己的說法,那是堂堂御史大夫,替天子監察天下的主兒,破案、審案這種具體操作之類的工作,可能比不得謝直,但是人家也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什么立身之本?
明察秋毫!
秋天小動物身上新生的細小絨毛,都逃不過人家的眼睛,跟何況謝直一臉的敷衍?
李尚隱也算是看明白了,別看謝直當面又是裝病又是尊重的,其實他心中根本不愿意再次接手這個案子,而且這孩子還有個特點,主意太正!一旦心中不怨,你怎么逼他、怎么求他,都沒用!要是想讓他幫著出出主意,必須說服了他,讓他心甘情愿才成。
得了,也被藏著掖著了,直接說實話吧。
“三郎,可曾聽聞開元二十一年長安的一個案子?”
“什么案子?”
“查抄劉姓富商,抄沒家產,六千萬貫!”
謝直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個案子他還真有點印象,那是他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為了詳細了解大唐這個封建社會,滿世界掃聽消息的時候聽到的案子。
別的信息倒是沒有什么,只是對這個數字印象頗深,六千萬貫,在一文錢就能買倆燒餅的大唐開元年間,這份家資,都快趕上國庫收入了。
除此之外,對案情本身倒是了解不多,一來是汜水縣的消息相對封閉、滯后,二來是這么大的案子,案情方面卻語焉不詳,好像其中涉及到了朝廷的高官,讓消息傳得遠山霧罩的,不管是誰,提起這個案子,多是談及“涉案金額”,對案情本身卻諱莫如深。
“這個案子怎么了?”
“這個案子,就是老夫親手辦的…”說到這里,李尚隱故意頓了一頓,然后直視謝直的雙眼,開口說道:“那富商,也是糧商!”
謝直聽了一陣無語,敢情糧商刨過你家祖墳不成?怎么你對糧商怎么大的怨氣?
李尚隱卻搖頭。
“真正要是說起來,老夫辦案的時候,根本不是沖著他一個區區糧商去的,而是沖著司農寺,或者說,真正的目標,確實司農寺卿陳思問!”
謝直聽著李尚隱一頓訴說,這才算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李尚隱執掌御史臺以來,深感責任重大,一心一意要為天子把大唐這座天下看好了。
結果,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還真讓他看出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來。
李尚隱發現,自從陳思問上任司農寺卿之后,司農寺一眾人等,不管是有品級的官員,還是沒有品級的吏員,生活水準大為上升。
要不說人家李尚隱明察秋毫呢,他當時就覺得不對了。
那些年,包括現在,大唐可謂天災不斷,不是江淮發大水就是關中刮大風,反正一年到頭,大唐朝主要的糧食產地,總有那么一處兩處受災的,朝廷不但不能收獲糧食,還要從各地調撥糧食進行賑災。
主要負責部門,就是司農寺。
結果司農寺一干人等的生活水平都有所上升,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大唐朝滿世界受災,老百姓斗毆吃不飯了,結果負責賑災的部門,一個個吃的溝滿壕平。
這種事,擱到誰身上,誰都得犯嘀咕,更何況是明察秋毫的李尚隱呢?
這一下子,御史臺的這位老大,可就留了心。
巧了,開元二十一年,關中大風,百十年的大樹都給刮倒了,按照京兆尹奏折里面的原話,叫“大風拔木”,這么大的風吹起來,那叫一個遮天蔽日,更不用說種在地里的莊稼了。
沒說的,賑災吧。
司農寺主導,長安常平倉出糧賑災。
在李尚隱有心追查之下,還真被他順著蛛絲馬跡發現了端倪——有不法糧商與常平倉狼狽為奸,名為賑災,實則漁利!
這還了得!?
李尚隱那個時候還有點沖動,一見這個,二話不說,抓!
把糧商和常平倉一眾官員,全給抓了。
結果一審問,尷尬了。
就如同洛陽含嘉倉的這幫人一樣,無論是糧商還是常平倉的官員,一個個死不開口,你查到了,有實據,行,我認,但是你沒有查到的東西,你想從我嘴里掏出來,做夢!我寧可被刑訊逼供,我也一個字不說!
李尚隱當時就知道,無論是糧商還是常平倉的這幫官員,他們背后,肯定是司農寺,肯定是陳思問,這些人一個個就是死鴨子嘴硬,硬生生地看著嚴刑拷打,就這么硬挺著。
足足一個多月,除了查有實據的那些事情,李尚隱竟然毫無收獲。
這個時候,司農寺反撲的力量就上來了,人家也不為這些人求情,就在朝堂之上向李老三叫苦,說常平倉現在負責整個關中的賑災工作,正是忙碌的時候,現在絕大部分的人全被御史臺抓了,他們怎么回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如果他們真的觸犯了國法,御史臺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咱們絕無二話,可是御史臺抓了人一路審問,就是不宣判是個怎么回事?
行,這些事情也不是咱們司農寺的職責,咱也不多嘴,就是請御史臺早點把罪責給他們定下來好不好?
為啥這么說呢?
因為常平倉剩下的那幫人,一個個人心惶惶的,生怕什么時候御史臺的人就破門而入把他們帶走,誰也無心工作啊…
咱們司農寺自然還是以國事為重,又準備派遣其他的官員過去,接手常平倉,繼續賑災,但是現在的情況特別尷尬,沒人去!
為啥?
人家說了,常平倉這一次“大地震”,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們怎么去啊?真到了那,誰知道“地雷”在哪?萬一還沒干幾天呢,不小心一腳就踩到雷上,你說冤不冤吶?
所以呢,咱也不說別的,就一句話,要想讓常平倉盡快進入狀態,就趕緊讓御史臺結案…
李老三一聽,也有道理啊…相對于處置朝廷里面的這些蛀蟲,開元天子更在意整個關中的穩定,再說了,這些人也一個個落不了好,不是有實據了嘛,就按照現有的實據,把他們處理了吧…
李尚隱雖然不愿意,但是李老三親自開口,他能怎么說?只能在“顧大局”的指導思想下,把案子給結了…
“這就是一鍋夾生飯!”
李尚隱現在提起來,還有些義憤難平。
“國之蛀蟲,害國殘民!
要不是天子親自開口,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了他們!?
這件案子辦完,天子對御史臺上下多有賞賜,一力盛贊我御史臺乃是國家柱石!
老夫卻羞憤不已!
抓了常平倉一眾官員,不過是一些皮毛而已,真正的國之蛀蟲,還高居在朝堂之上!這怎么能讓老夫對得起頭上的獬豸冠、身上的獬豸袍服!?
所以,天子移駕洛陽,老夫一聽陳思問也跟隨而來,便二話不說跟了過來…
巧了!
洛陽城,又因為你謝三郎,再次爆發了糧案!
這一次,老夫斷然不會放過他!”
謝直聽了,眨眨眼,突然開口打斷李尚隱。
“老大夫請稍待,三郎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一番…”
奮斗在開元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