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一進謝府,就看到謝氏兄弟在正廳之外相迎,三郎謝直更是下了正廳門口的臺階,迎面而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杜甫的目光頓時一縮,謝直下了臺階迎面走來,這在大唐有個專用的名目,叫做“降階相迎”,這可是對客人極大的禮遇,僅次于恭迎在大門之外了。
只見謝直幾步走到杜甫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小臂,爽朗大笑。
“老杜!哈哈…你怎么來了?快請進,快快請進。”
說著,不由分說就把杜甫拉近了謝府正堂。
杜甫一見,著實歡喜,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氣,跟謝家兄弟把臂言歡,樂樂呵呵地就進了大門。
雙方分賓主落座之后,杜甫當先開口。
“三郎,你家府前實在是熱鬧啊,實不相瞞,在下進門之前,被不知道多少人騷擾,一個個恨不得直接塞錢給我,還說什么只要我能從你府中帶出欠條,他們愿意高價收購…”
謝正心中一動,這…也是來買欠條的?嘿,看三郎一聽他到訪就親自相迎,看來是極其看重這位杜甫杜子美了,說不得別的,不就一張欠條嗎,自己再寫一張就是,只是不知道三郎會收他多少錢財啊。
卻不想,就是謝正暗自思索,杜甫滔滔不絕的時候,謝直卻突然開口打斷。
“老杜,上回在孫逖員外郎的府上,我就想問你來著,你不是說要寫首詩表達你對我的感謝之情嗎?詩呢?正好我二哥在此,正要請他品鑒一番…”
杜甫:“…”
謝正:“…”
詩呢?
這玩意還有自己開口問的!?
就好比你在大街上撿了一個錢包,你拾金不昧,把錢包歸還給失主,人家失主特別高興,張嘴就感謝你,你不干啊,你要求人家非得寫一份感謝信,還得寄到你們單位或者學校去,不寄都不行,而且感謝信寫的不好還不行。
就像杜甫這種情況,就是人家寄感謝信這個過程好像有點長了,你還不干了,直接開口就問,感謝信呢!?
杜甫被問得都懵了,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初謝直幫助自己洗脫冤屈…到底是為了幫助自己呢,還是就為了一封感謝信啊!?
可憐一位千古詩圣,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看謝直一臉鄭重不似作偽,又仔細回憶了一番,好像還真答應過謝三郎,要給他寫首詩來著…
“三郎勿怪,在下最近忙于準備科考,這詩么…如今還沒有寫出來…”
謝直微微一笑。
“這有何難,現在寫就是…
小義,筆墨伺候!”
小義最近已經成功進化為三少爺的頭號狗腿子,一聽謝直吩咐,二話不說直接上手,不多時就把筆墨紙硯全都準備好了,滴水、研墨、鎮紙、蘸筆…瞬間,墨都給蘸好了,一手捏筆,一手護腕,微微欠身,一臉笑容地把筆遞到了杜甫面前。
謝正一捂臉,這事兒…人家還沒來得及寫感謝信,您就逼著人家當場寫…還有這么收感謝的?這么干…實在有點丟人啊,然后很隱晦地拉了拉謝直的衣袖。
謝直不為所動,抬起手,毫無痕跡地躲開二哥的拉扯,還對著杜甫一讓,雖然一言未發,意思卻表達得清楚——
杜甫也是徹底震驚了,他長了這么大,還第一次看見這么招待客人的,進門還沒超過三句話呢,連杯水都沒給喝,就逼著自己寫感謝信?我特么是做客來了還是賣字來了!?
要是以往,擱杜甫平常的脾氣,肯定翻臉走人,但是在謝家,面對謝直,他還真不敢,一來是汜水謝直如今兇名赫赫,二來是當初確實是人家出手為自己洗脫了冤屈,即便索要感謝信這種事兒有點超乎想象,卻也不能成為他和恩人翻臉的理由啊。
怎么辦?
寫唄!
碰上這么一位爺,誰還能有別的辦法?
杜甫接過毛筆,略略思索之后,便筆走龍蛇,片刻之后,一首七言絕句就落在了紙上。
謝正拔著脖子一看,喲,好才華啊,別看這家伙長得愁眉苦臉的,還真有兩把刷子,怪不得三弟如此看重他,剛要開口稱贊,謝直卻開口了。
“老杜,這不行啊,太隱晦了,誰能看出來你是感謝我啊…小義,換紙…”
杜甫:“…”這還說啥,接著寫吧…
“老杜,這首比剛才那首強點,不過呢,還是有點隱晦了,你再想想,我早就聽我家王師說過你才華橫溢,斷然不會錯的,你再想想,我相信你喲…小義,換紙…”
杜甫:“…”
“哎呀,老杜,這話讓我怎么說才好呢,這么說吧,我當初追隨王師習文的時候,王師曾經教導過,文似高山不喜平,你得開門見山啊…什么,你連開門見山都不明白?行,我再說得直白一點,你這首詩不是為了感謝我嗎,我是誰啊,名字,對,名字,你得給我寫進去啊…小義,換紙…”
杜甫:“…”
“老杜,好,這首好!嗯,這汜水謝直幾個字用得尤其得好,不過呢,你光寫名字也不成啊,你得簡單地稱贊一番吧?別問我,別問我,讓我自己說,怪不好意思的…小義,換紙…”
謝正都捂著臉待了半天了,我的個天啊,您嘞還知道不好意思呢?
杜甫比他還難受,整整半個時辰啊,一首七言絕句,一共才二十八個字,被謝直巴拉來巴拉去,就沒有滿意的時候,到了最后逼得千古詩圣都把寫出“義薄云天謝三郎”這樣的句子來了,人家謝直還是不松口,老杜都快哭了,照這么下去,都不用后世有人研究自己的詩作,自己就可以斷言——這一組寫給謝直的感謝詩,絕對是這一輩子里面水平最低的一組詩,堪稱人生之恥!一旦流傳出去,恐怕自己都沒臉自稱詩人。
一念至此,千古詩圣為了捍衛自家的名聲,終于怒了,勇敢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謝直,正準備惡語相向。
卻不料,他在謝三郎的眼中,看出了一種戲謔。
老杜頓時一愣,你丫就是誠心折騰我玩呢是吧!?不由得一聲怒吼!
“三郎,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