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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鴛鴦兩下分

  郭繼恩只是隨口一說,過后依舊忙碌。如今樞密院下轄六路兵馬,再加上水師,共計七軍,再加上陜北、晉北兩處并未徹底平定,事情極多,人人都是身兼數職,各展其才。從羽林軍第二師擢拔過來的都尉柴弘領著戰訓司的參謀們,已經開始初步擬定南進中原的新方略。郭繼恩則與霍啟明兩個研討一種全新的勛功制度,兩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又在紙上涂涂寫寫。

  散值之后,霍啟明便告辭離去,郭繼恩自去膳堂。他與李樊玉兩個坐在一桌,邊吃邊議論,卻見如今擔任著戶部錢莊副總辦的田安榮,身穿六品文官的緋袍,跟著許云蘿等三個女孩一塊進來了。

  “放學回來,在西海池大門外恰巧遇見田副總辦過來,就領著他一道進來了。”許云蘿低聲解釋道。

  李樊玉便起身去另外一張桌子用飯,郭繼恩只囑咐道:“李兄氣色不大好,要自己注意身子。”說著便吩咐田安榮坐下,“想必還未用飯?不如就在這里邊吃邊說罷。”

  “是。”田安榮老老實實坐下,既不去盛飯,也不吭聲,只是瞅著桌面。

  郭繼恩面前擺放著兩只粗瓷碗,一葷一素,葷的是茄子燒肉,素的是白菜,手里的粗瓷碗里則是白米飯,他一邊夾菜一邊說道:“軍中器物便是這等簡陋,想必是你瞧著沒有胃口?聽說錢莊之內伙飯豐盛,碗碟精巧,到底是有錢的去處,奢侈得很。不過,今日咱們吃的可是粟末地的稻米,你果真不用么?”

  “倒不是因為這個。”田安榮有些躊躇,眼見許云蘿替他盛了飯菜過來,又慌忙起身道謝,接了筷子,依舊發呆不語。

  郭繼恩不耐煩了:“有事便說事,未必你老遠過來,竟是打算在此面壁的?不是我說你,堂堂男子,這等忸怩,成什么樣子。”

  “是,是。”田安榮放下筷子,想了想鼓起勇氣說道,“在下先前在老家之時,原本是已經娶妻,育有一對雙生兒女,不料兩個孩兒尚在襁褓之中,便有亂兵自南面過來。”

  “嗯,當初你是跟我說過,先前遭遇兵亂,家中老幼皆歿。”郭繼恩放下了筷子,“本帥也知道,如今你與我那七妹,久處生情。原以為她會中意一個年輕俊俏的,想不到竟然是對你生了情意。不過,這男女情愛之事,只要是你情我愿,本帥自然也不去理會,你只需告知繼雁妹妹,不要隱瞞才是。”

  “小人闔家都跟著北逃的百姓們,往東都而去,途中便被騎兵追上。”田安榮憶起當年情形,神色慘然,“那些亂兵四面追逐,張弓亂射,大伙兒一面哭號,一面自顧逃命。小人一家都被沖散,父親用身子替小人擋了一箭,當場殞命。母親則不知所蹤——”

  許云蘿同情地望著他,郭繼恩卻問道:“那你的妻兒呢?”

  田安榮艱難答道:“被沖散了,小人僥幸逃得性命,回頭再去尋找,卻一直不曾見著。后來小人在中州地界,流浪飄零。那時節中州官軍與亂兵來往交戰,無一處安寧,小人始終都不曾尋著他們。沒奈何之下,便輾轉到了山東。”

  郭繼恩聞言,先是一愣,繼而面色陰沉下來:“依你這話,他們或許還活著?”

  “是,或許還活著。”田安榮垂頭喪氣答道,“那兩年到處都是死人,小人都仔細尋過,并沒有他們在內。”

  郭繼恩勃然大怒:“既是這般,你怎么就敢與我妹妹走得親近?這等負心薄幸之輩,休想與我郭家作親。往后,你就死了這條心。”

  “非是小人刻意隱瞞——”

  “閉嘴,不用再來狡辯。與我滾出去!”

  旁邊幾桌用飯的參軍、參謀們,還有那兩個倭國少女,見郭繼恩突然震怒,都不覺愕然。田安榮苦笑一聲,起身向郭繼恩作揖行禮,佝僂著身子轉頭離去。

  許云蘿見郭繼恩滿臉怒氣,便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都帥,且消消氣兒。”

  “先前還以為他是個精明勤勉之人,沒想到是這等庸懦無恥之輩。”郭繼恩怒意難消,“你告訴繼雁妹妹,這件事,往后休要再提。她要模樣有模樣,要性情有性情,自己又有俸錢,還怕沒有男子喜歡?這個姓田的,我要把他趕出燕京去。”

  翌日,許云蘿不敢去學堂,便跟著郭繼恩往節堂去,一道幫著做事。霍啟明來的卻晚,他在門口恰巧遇見許云蘿出來,便打趣她道:“繼恩兄全無憐香惜玉之心,什么事情都來使喚你,這般任勞任怨,你脾性也忒好了。”

  “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許云蘿想了想,請霍啟明至僻靜處說話,將昨日傍晚的事情告訴了他,“田副總辦確有不是之處,不過都帥說要將他打發出燕京去,奴婢也不知這樣處置是否妥當。”

  “竟然是這樣,”霍啟明面上嬉笑神色消失了,他思忖點頭,“這事我知道了,許令史,你先去罷。”

  “是。”

  許云蘿轉身走了,霍啟明慢慢踱步進了節堂,也不理會正在忙碌的陳巧韻和瑞鳳郡主兩個,只湊到郭繼恩身邊,見他正在皺眉審視勛章圖樣,便坐下說道:“田主事當初之事,其實也不能過于苛責。畢竟兵荒馬亂的,那時節,咱們兩個也遇到過不少生死險境。不是我說,他一個窮弱書生,自顧尚且不暇,要再去尋人,著實是太難了。”

  郭繼恩放下圖樣,打量著他:“你知道得倒快。”

  “我也不是要袒護于他,說句實誠的話,田主事之妻兒,多半是不曾逃出性命來,只不過是他不曾見著尸骨罷了。”霍啟明繼續說道,“想必他至濟南安定下來之后,也托人去尋過,這個就更是泥牛入海了。再者,說一千道一萬,這個只是私德有愧之事,論起才干,田安榮跟著蘇蔻,把個錢莊打點到如今氣象,實有大功焉。”

  “我倒不信,缺了這個姓田的,戶部錢莊就不能興旺下去?”

  “就眼下來說,我還真沒有可以替代之人。要么,我將繼雁妹妹轉出錢莊,往別的衙署去任事?”

  “那就多謝了。”

  霍啟明正要說話,卻瞥見郡主和陳巧韻兩個豎起了耳朵,他便皺眉道:“不與你們相干,便是聽見了,也要裝作沒聽見,記住了么。”

  他回頭便吩咐吏部選吏司發文,將郭繼雁轉至宮內尚功局任女史。郭繼雁粉淚熒熒,低聲抗命道:“奴不愿入宮去任事。”

  田安榮神色沉靜:“這也是令兄一片苦心,還是不要違拗的好。”

  郭繼雁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去,奴不要入宮。”

  親自來辦這事的霍啟明看不下去了:“做什么這樣生離死別的,你既不愿往六尚局去,我便教你改往議政院去做個典書,如何?”

  “奴在這里做得好好的,并無錯忤之處,憑什么要將奴轉走。”郭繼雁咬著嘴唇抽咽道。

  “也罷,既是小娘子不愿離開錢莊,那么田某辭掉這職事便是。”田安榮輕聲說道,“你不用這般難過。”

  “不不,你不可辭官。”郭繼雁慌忙阻止,只好說道,“那奴去議政院便是。”

  霍啟明也嘆氣:“那就走罷,繼雁妹妹,我陪你一道過去議政院那邊。”

  郭繼雁這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起物品裝進那個織錦書袋,又依依不舍地瞧了瞧田安榮,這才委委屈屈地跟著霍啟明走了。

  蘇蔻這時才走進柜房,瞅著田安榮似笑非笑:“郭小娘子一顆心只在你身上,都帥甚是疼愛這個妹妹,只要她定得住主意,這事未必不能成也。”

  田安榮苦笑一聲,只是搖頭不語。

  霍啟明領著郭繼雁出了左清門,耿沖也不敢說笑,只跟在后面。霍啟明便開導郭繼雁道:“妹妹這般的品貌,又何必非田主事不可?只要你大兄放出話來,這前來求娶之人,只怕會擠破了郭宅的大門,多少俊俏后生,都任你挑選。況且妹妹如今年才二九,這婚嫁之事,大可不必著急嘛。”

  “當初真人曾對奴說道,奴往后會一生順遂,嫁得良人,育有一子一女,”郭繼雁顧不得羞澀,連忙小聲對霍啟明道,“奴的夫君卻是會有二子二女,這可不都是應在田兄身上了么?況且奴與田兄心意相知,極是投緣,真人就不能相助這回?”

  “我——”霍啟明目瞪口呆,想了想氣急敗壞道,“我怎么會說出那樣的混賬話來?想必是你記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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