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闊大的晉陽城呈東西窄、南北長的方塊形。城中又有內城,內城的東南部分是一大片倉署,占據了內城近一半的面積。這里囤積了十余萬石的米糧,得到這些糧食無疑是大大地緩解了東唐軍的口糧支應,趙石保的并州軍第一師、黃云樵的第三師等部也都就近駐扎,倉署的西北面就是演武校場,也便于新軍操練整飭。
并州軍第一師萬余兵馬之中,有一多半是此前新附軍的降卒,許多人還穿著此前的土黃色軍袍。但是每日的三頓飯食,每人每日米糧二十四兩,肉、菜不斷,全無克扣,讓所有的降卒都笑逐顏開,人人神色振奮,士氣飽滿。
該師副師監靳守誠,是一名三十出頭的都尉官,早在周恒大軍進據榆次之時,靳守誠便偷偷遣親信部下王振松與東唐軍結納輸誠:“靳都尉早與貴處范長清范巡檢有書信往來,小人等日夜盼著王師西來,解救百姓。今見大總管麾兵來此,小的們真是歡喜無地!若有吩咐,必定無不遵從。”
“此事張巡檢早已報知樞密院,幾位有此忠忱為國之心,足稱豪杰。”周恒神色從容,點頭吩咐道,“王校尉可先行潛返,為防不測,書札就不與你了。回頭轉告靳都尉,且耐心等待,我大軍攻城之時,請為內應!”
于是羽林軍、營州軍攻打晉陽之時,靳守誠打開北關城城門,引東唐軍入內。又幫著一塊攻打內城,晉陽數百年堅城,極難攻打,如今被輕易攻破,靳守誠實有首功,于是謝文謙在組建并州軍時,便委其為第一師之監軍官。
“三令五不許,范巡檢早在信中與某說知。如今既得謝將軍如此信重,署以要職,某必當嚴伸軍紀,絕不違私!”靳守誠斂容抱拳,向謝文謙鄭重說道。
謝文謙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趙副點檢此前也是監軍官兒出身,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多與他一道參詳便是。好生去做。”
賀廷玉過來拜訪舊日伙伴,也對并州軍一師的風貌贊賞不已:“趙兄果然好手段,帶出來這樣好兵!”
趙石保身形瘦高,一張長臉,他指指靳守誠:“原本心中頗為忐忑,結果卻比意料的要容易,多虧了靳師監。部屬之中不少伙伴都與他相識,有什么都愿意與他說,往后帶這支兵,某心里也有了底氣。”
“好,你也是俺的好兄弟。”賀廷玉向靳守誠伸出大拇指,“往后一道上陣殺賊,咱們也拜將封侯,青史留名!”
“先不要夸這樣海口,”身形瘦高的趙石保打斷他道,“那個跟著咱們一道入城的小娘,你打算拿她如何?”
“趙兄,這可是你教她坐上工輜營的馬車的!”賀廷玉差點要跳起來,“如今可不能賴到我頭上。”
“你老是回頭瞧那個小娘子,當咱們都是瞎的?”趙石保擺手道,“也不知道賀兄弟你是甚么眼神,邯鄲城里那多好看的小娘,你都瞧不上,偏偏相中了這么個黃毛丫頭?行罷,你且回去,安心養傷。這事,我再替你想想。”
賀廷玉面色訕訕地走了,趙石保便在郭繼恩前來巡閱兵馬的時候,向他稟報了這件事情。
于是有了后來郭繼恩教賀廷玉將衛九娘送至并州都督府的吩咐。
衛九娘今年已經一十六歲,卻瘦弱得像是才十三四歲的模樣。賀廷玉找到她時,她正在幫著軍士們一道漿洗衣物。這女孩身上穿著軍士們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粗布衣衫,氣色也好了許多,這么一瞧,其實她還是個模樣挺清秀的女孩兒。
賀廷玉心情復雜地瞅了一會,才上前吩咐道:“別弄這個了,收拾你的東西,跟我出去一趟。”
“是。”衛九娘低聲應著,起身順勢就在衣裙上擦干雙手,轉身小跑著進了自己的營房。不一會,背著一個小包袱出來,低頭來到賀廷玉身邊。
賀廷玉示意她上自己的坐騎,衛九娘連連搖頭,小聲道:“奴婢走路很快的,跟著就好。”跟在主將身后的親兵看不下去,連忙將自己的馬牽過來:“衛小娘子,你騎俺的馬,俺替你牽住。”
衛九娘嚇得直往后退,賀廷玉連忙拉住她:“騎馬這種事,你總得學會,沒什么好怕的。來,我來助你上馬。”衛九娘驚疑地瞅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是,奴婢知道了。”
就這樣,衛九娘懵懵然跟著賀廷玉到了都督府,她低著頭,也不敢四下打量,只跟著賀廷玉往里面走。直到許云蘿迎上來,與賀廷玉說了幾句話,便帶著她往東路后院去安頓下來,又對她說道:“姊姊先在這邊住著,還缺什么,我陪你去市集上買去。”
“不用不用,奴婢什么都不缺的。”衛九娘連連搖頭,又四下瞧瞧,流露出驚嘆的神色。她再偷偷打量許云蘿,被她的美貌震懾住,有心想要親近,又自慚形穢,畏縮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姊姊不用害怕,這里是并州行臺衙署,日夜有人把守著,不會有什么事情的。你只管安心住著便是。”許云蘿想了想道,“恰好我也想去采買些東西,就請姊姊陪我一道去罷。”
傍晚的時候,郭繼恩過來了,他瞧著上下煥然一新的衛九娘,不禁笑了:“個子這樣嬌小,我那廷玉兄弟也是個頭瘦小,這么一瞧,還真是般配。”
衛九娘不解其意,她低頭捏著衣角,局促不安。許云蘿想了想推著郭繼恩出去:“妾今夜與衛家姊姊一道宿在這邊。都帥請自回罷。”
“你這就把我撇下了?”郭繼恩笑著退了出去。
衛九娘很是勤快,幫著親衛營的官兵們灑掃、做飯、洗衣、喂馬,什么都干。賀廷玉過來與她道別之時,親衛營營管王慶來對賀廷玉贊道:“這個小娘很是不錯,賀點檢,你是個有福氣的。”
“不是,俺沒有什么別的心思——”賀廷玉口不對心地連忙否認。王慶來便抱拳笑道:“都帥已經說了,教衛小娘往后便跟著你,這可不是喜事?”
“當真,都帥果真有吩咐?”賀廷玉精神一振,“哦,那,那我進去了呵。”
“去罷,去罷。”
衛九娘正在馬廄里與幾個親兵一道給馬匹預備草料,賀廷玉過來,遠遠地瞧著她忙碌的小身影。那幾個親兵抱拳行禮,衛九娘連忙回頭,慌忙蹲身,深深行了個萬福禮:“賀,賀將軍。”
“快些起來。”賀廷玉快步上前,那幾個親兵知趣地退走了。賀廷玉撓著頭道:“那個,大軍出征,我很快就要出發了。小娘子便安心在這邊住著,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來再說,可好?”
“是,婢子都聽將軍的吩咐。”衛九娘依然低著頭。賀廷玉想了想道:“你,等到這仗打完,你就跟著我回燕州去罷,你可愿意么?”
衛九娘鼓起勇氣抬頭瞧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不聲不響地退開幾步,抱住了一根柱子,也不言語。賀廷玉有些尷尬,只好說道:“那我先走啦,你若是不愿意,也沒有關系。這個都隨你自家心意便是。”
他也不知道再說什么,便轉身走了出去。衛九娘依舊抱著柱子,過了好一會,才輕輕點頭。
賀廷玉傷勢其實并未完全愈合,但是郭繼恩的軍令已經吩咐下來,燕州軍第六師將與羽林軍石忠財所部、并州軍第一師、營州軍第五師梁義川部一道往河津去,預備攻打韓城。師監史廣興打算讓賀廷玉留在晉陽繼續休養,賀廷玉哪里肯答應:“某身為六師點檢,如何敢獨自留在這邊,這不過是一點小傷,某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必定要與伙伴們一道出征。”
于是郭繼恩、周恒一道南下,并在臨汾分兵,周恒、安金重率軍往赴河津。郭繼恩則親率兵馬,向蒲州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