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汕一來就把話說的這么不客氣,讓王倫臉上一僵。
但是偏偏既然已經答應招安,那么王倫就已經是楊汕的下屬了。別說要調個位置,就是要把他連降三級,王倫也只能生生受著。特別是當楊汕講明魯智深的身份之后,王倫更是再沒有半點討價還價的想法。
魯智深是誰?楊汕的結義大哥,史進的拜把子兄弟,江湖上的名聲更是一等一的響亮。這種人來到梁山,他是能提升梁山檔次。這幾個身份的無論哪一條,都不是現在的王倫能夠無視的東西。
再加上吳用的一番鬧騰使得王倫幾乎成為孤家寡人,因此王倫很清楚自己現在該干什么,又必須去干什么。
“想不到大人居然能夠請來大名鼎鼎花和尚魯智深,如此一來小可也就放心了。這梁山,畢竟是小可辛辛苦苦賺來的基業。現在能看到一個更好的繼承人,也不枉小可辛苦一場。只望魯大師往后好好善待我梁山兄弟,莫要讓他們往日沒了依靠…”王倫說的動情,到最后眼睛也紅了。他這會兒聽到楊汕要求卸任的命令,那是真的涌出一股濃濃不舍的感情。畢竟梁山…確實是他辛苦打造起來的,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基業啊!從當年的荒灘到如今的紅火大寨,他付出的心血不比人少。
也就是楊汕給予的誘惑實在太大,否則他如何甘愿賣掉這一片基業?
“哈哈,王寨主盡管放心!灑家既然來了梁山,那就必然是希望梁山更加紅火。往后梁山自有灑家代為照料,定然不辜負王寨主過去之辛苦。”魯智深大大咧咧的說著,渾然沒把自己當外人。
而后楊汕又向王倫介紹了黃暉安,頓時讓王倫心生警惕再顧不上跟魯智深那等莽夫計較。
作為白衣秀士,王倫最自傲的就是他在江湖上的‘讀書人’身份。話說大宋以文為尊,這等階級差異不僅體現在官場,在江湖上也同樣如此。原少華山寨主朱武是讀書人,原飲馬川寨主裴宣也是讀書人,王倫自傲自己不弱于他們,可也沒希望有同樣身份的人爬到自己頭上來。
這位黃暉安一看就是讀書人身份,那種文人氣質是做不得假的。因此哪怕他帶著一個孩子,王倫也不敢小瞧他。
兩人互相拱手行禮寒暄一陣,王倫不留痕跡的在閑話中加上兩句拽文,卻被黃暉安更加不在乎的隨意破解。這讓王倫臉色更加難看的同時,聽到說黃暉安要跟魯智深留守梁山的話后,徹底選擇放棄。
都說文人相輕,可面對這種斗不過又打不贏的對手,還是永遠別再見面的為好。
眼下也顧不得梁山徹底離自己而去的悲痛,王倫趕緊回去收拾行李。他怎么也想不到楊汕居然一回來就要再出發,而且還是在這最冷的天氣里就要趕回去青州。這種事情簡直是將命不當命看待,大冬天的長途跋涉豈能簡單?即使說半路不會遇到意外,這跑完全程怕也要累掉半條命去。
更何況王倫心知自己的身子骨還是文人模式,這奔波對他而言只會更加要命。
只可惜,他已經沒有選擇余地了。
在梁山精銳被楊汕帶出去一通拉練之后,這些人差不多已經被楊汕完全掌握。即使其中一些還顧念王倫‘老寨主’的身份,也大部分也已經正式替換掉了效忠對象。再加上獨龍岡大捷以及此番獲得的好處,還有就是楊汕體恤士卒的態度等等,已經使得王倫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不如楊汕了。
王倫平日里是一個優柔寡斷的性格,但是這一次,他卻表現的干凈利落。他畢竟也不傻,再加上楊汕給予的好處確實讓他動心,所以王倫等到楊汕再次上山來到議事堂之后,便干凈利落的將位置讓出來。
在杜遷以及朱富朱貴,還有阮氏兄弟的見證下,魯智深正式接替了王倫的位置。
而楊汕所謂更高一級的身份,自然也不會被眾頭領無視。當得知楊汕要回去青州的時候,送行的人絡繹不絕。
明明還打算休息兩天再出發,可是看一個個有交椅的頭領都紛紛跑來暗示效忠,楊汕明白自己不能再呆待久了。因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有些東西在擁有固定框架的朝廷里不算什么,但是在這種義氣大于規矩、內部人員也沒有什么文化的江湖山寨,卻極易造成十分麻煩的影響。
魯智深剛來,他需要權威!而哪怕楊汕相信魯智深,卻也難保某些蠢貨會做傻事!
所以無奈之下,楊汕只能跟魯智深依依惜別,只說明年帶著林教頭、楊再興等兄弟一起再來相聚。
而后帶著伍端、朱武、史進、王倫以及五百精騎,楊汕回程了。
他很清楚青州必然已經積攢大量事情需要處理,所以這一趟也算得上是歸心似箭。同時而后幾天的天氣也很給楊汕面子,居然連續都是無風無雪的好天氣。這種情況下,一路都未發生任何問題。同時大雪未化盡的情況下,道路雖然泥濘卻也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走,讓擔心錦兒的楊汕松了口氣。
錦兒乘坐的馬車是李應‘貢獻’出來的,減震效果相當不錯。然而李應和李柴氏這對公母作為俘虜,關押他倆的馬車就不那么舒適溫暖了。因此半途上,這對公母在馬車里很是鬧騰了一段時間。直到朱武進去說了什么,這對公母才最終安分了下來。可臉上表情,卻仿佛心如死灰。
而后這一日,楊汕在太和縣外被楊邦乂的人攔了下來。
來人是楊家一員老卒,僅僅一人就敢于阻攔楊汕的五百騎兵。他甚至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官道上,完全不擔心五百騎兵撞過去會把他踏成爛泥。甚至當看到楊汕,他也只是略微躬身行半禮道:“少爺還請留步,老爺有請。老爺命令少爺在此休息半日再走,所以還請少爺與我走一趟吧。”
“家主要見我?”楊汕心里一緊,莫非是楊邦乂已經知道了他在濟州做的事情?
“是!所以還請少爺這邊來。”老卒側身示意,又轉頭盯著楊汕麾下其余人道:“至于你們,就乖乖在這里等著,就地扎營。都給我規矩些不許亂跑,特別太和縣不允許任何外地兵卒進入!”
史進等人表情一僵,老卒這般不客氣的話可謂是打臉了。
但是不等史進發作,王進就攔住了他。如今步入官場,就必須按朝廷的規矩來。區區武人,怎能放肆!
更不提這太和縣的縣令還是楊家現任家主,哪怕他沒有縣令身份,王進也不敢得罪他。
見史進依然表情不忿,王進嘆了口氣。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將徒弟帶進朝廷官場到底是福是禍?
雖然說就前途和名聲而言,毫無疑問天下各行各業,唯有當官最后出息。可是以史進的性格來說,這吃人的官場對他而言真不是個好地方啊!人心險惡,稍不注意就要被吃的皮臟也不剩下。
王進憂心忡忡,而旁邊朱武和王倫的眼睛卻都亮了。
區區太和縣縣令,也許聽起來不算什么。但是楊邦乂作為楊家家主,這身份就不一樣了。要知道楊家雖然看著落魄,但是勛貴的身份也不容懷疑。再算上他的文官身份,這兩個疊加起來可就不得了啊!作為勛貴,楊家世代都在將門中擁有威望和勢力;再作為文官,楊邦乂天然又得到士大夫無敵身份加持。要勢力有勢力,要實力有實力的,要地位有地位,這種身份簡直堅不可摧的無解。
如果做人能做到這個地步,那簡直就是武人的人生巔峰啊!看看,他手下一個老兵,就敢傲視大部隊的精騎!
朱武和王倫對視一眼,心中各種思量。這兩人可以說是江湖文士被招安的唯二路線選擇,王倫直接棄武從文,得到好處之后再不參與江湖事宜;而朱武則化身參謀,繼續還做武人方面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說,楊邦乂的前途已經足夠讓王倫和朱武羨慕。
這兩人都很清楚,他們身上的武夫烙印不是那么容易清洗的。所以想要成為單純的士大夫,那會非常難。
另一邊,楊汕再一次見到了楊邦乂。
只不過相較于上一次在一個偏僻又寂靜的大院兒,這一次見面的地方則是在太和縣的縣衙里面。
相較于上一次楊邦乂身上掩蓋不住的那種刀鋒味道,這一次才過去僅僅幾天,楊汕就感覺楊邦乂變得儒雅了一些。同時他身后多了一個一看就是師爺氣質的瘦臉中年人,狹長三角眼讓人心厭。
他撫摸著下巴上梳理整齊的山羊胡,一副要搞事的態度。
不等楊汕跨進門檻,就陰森森的冷笑道:“好一個膽大包天的東西,誰允許你跨境搞事的?你可知道你不經通告就亂七八糟的往濟州跑,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可笑可惡,誰給你的權利!你可知道為了幫你這個小武夫說話,我家大人到底廢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力,付出多少代價?”
旁邊楊邦乂抿一口茶又刮一刮蓋子,表現的好像與他無關一樣。
楊汕很清楚,這是楊邦乂給他的下馬威。
上一次談論的時候,楊邦乂已經對楊汕做出了要求。然而很遺憾,楊汕并不打算按照楊邦乂的意志去做。
所以面對這位師爺的質問,楊汕一言不發,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跨過門檻進來,楊汕對楊邦乂拱手道:“能夠再見到楊大人,楊汕真心意外。看樣子大人在太和縣過的挺不錯啊,才幾天時間就把麻煩處理干凈,而后還能這么悠閑。相比大人,我可是辛苦多了,寒冬臘月還在外面跑。”
“是啊!年紀不大,做的事情卻亂七八糟的。濟州知府特意給我送來信息,說我楊家人肆無忌憚。”楊邦乂放下茶杯,嘴角帶笑淡淡的道:“你可知道那濟州知府向我狀告,說你肆意妄為謀害百姓?那獨龍岡李家莊向來素有好名聲,結果你卻無端迫害于他,甚至害的人家家破人亡?”
“原來是有人告狀,難怪大人會攔路驅趕我來問話。”楊汕也不緊張,只自顧自到下首坐了。
而后見那師爺臉色難看就要插嘴,楊汕繼續道:“只是這件事情,好像跟大人沒什么關系吧?楊汕乃是青州兵馬司都監,直屬上司乃是青州知府,背后舉薦者更是當朝太子殿下。那濟州知府就算要找,也不應該找到您太和縣縣令頭上吧?哦,難道說那廝以為,是個人都人教訓我?”
說著楊汕瞥一眼那山羊胡的師爺,讓他更加臉色鐵青。
師爺扭頭看著楊邦乂,似乎在懇求楊邦乂做主。然而楊邦乂卻從楊汕的話里,聽出了更多的東西。
楊家家主居然不能管束旁支血脈?開什么玩笑!
還是說這分明來歷不明的小鬼自以為翅膀長硬了,就要脫離楊家?
將茶杯放下,楊邦乂眼神變得冰冷起來。他上下打量楊汕一番,看到了楊汕嘴角的凍傷以及那因為奔波而滿身粗糙的臉上皮膚。當楊汕用懶洋洋的模樣擴一下肩膀的時候,楊邦乂甚至還看到楊汕的手背上滿是血口。這是長時間在外受凍的痕跡,很顯然這個冬天楊汕確實相當之辛苦。
忽然,他就不想放棄這么一個肯努力的族人了。
畢竟說實話,楊家如今在大宋的地位漸漸式微,楊邦乂手中可以用的人才也越來越少。
對比之下其他將門家族,楊邦乂甚至發現自家已經連個能拿的出手的武人子弟都沒有了。若是平時這還無所謂,畢竟楊家的方略就是慢慢棄武從文;可是通過今年遼人大范圍打草谷,楊邦乂隱約感覺宋遼之間便又要再起波瀾。眼見其他將門家族都在做準備,他楊家是否也應該準備幾個旗子?
哪怕說這個叫楊汕的小鬼不好使喚,可等他勢力更漲之后,再取而代之也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他小兒子楊再興也在楊汕手下效力,所以…再等等吧!反正區區一個兵馬司都監,要控制也簡單。
如此想著,楊邦乂忽然笑起來道:“汕哥兒莫要誤會,我并不是責怪于你。只是這事情,你好歹要跟我解釋清楚對不對?我作為楊家家主,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可是這事情始末起因,你告訴我了我才好幫你說話不是?到時候哪怕是找借口,我也需要一個合理合情的才能將那廝說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