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汕第一次知道,原來當你的命令無效的時候,那種茫然簡直能讓人發狂。
沒有人聽你的命令,所有人都做著自己以為正確的事情。什么大局啊,危機啊,完全不去考慮。他們一個個就好像蠢的像傻子一樣。明明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結果他們還以為你要害他!
怒啊!無奈啊!楊汕隱約都能聽到山那頭馬蹄的轟鳴聲,
抬起頭再看情況,發現局面已經徹底不受控制。那三百騎兵被干掉之后,剩余的五六百高麗騎士才終于回過神來。清楚宋兵不會輕易被嚇住之后,這些人一邊把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地上丟,一邊重振旗鼓努力反擊。這會兒高麗人,宋人,還有少數渤海人混戰在一起,根本難以輕易分開。
楊汕希望手下士卒能夠堅守紀律,能夠冷靜下來聽從命令行事;但是事實卻是財帛動人心,哪怕這會兒,他也看到一些個貪婪的士卒不但不去攻擊敵人,還偷偷往后溜,抽空往懷里塞寶貝。
然而這些個蠢貨卻不明白,這樣的行為正中敵騎下懷;但凡彎腰低頭放棄武器的,是被他們主動撲過去輕松弄死。
騎兵反抗混戰很難,但是對付這種廢物,卻輕而易舉。
一時間,三五十個貪婪之輩被敵騎輕易砍死。這一幕嚇到了眾人,頓時就陡然清醒許多。
而對楊汕而言,無論是否清醒都已經沒有太大意義。死幾十個人的情況,雖然難看卻不影響大局。甚至可以說如果外面沒有遼騎包圍的話,楊汕手下這些人遲早能將這幾百高麗騎兵全部干掉。但是…重點不是這個!如今戰場已經成為泥潭,偏偏在這種外面威脅越來越近的情況下,如今殺再多敵人也沒有意義。這些高麗人的作用,這些財貨寶物的作用,就是用來拖延時間的。
甚至就連那些俘虜,也是同樣的用途。當高麗騎兵全部開始作戰,而忽視了對這些俘虜的管束時候,這些人頓時混亂起來。逃跑的逃跑,報仇的報仇,來宋軍這邊尋求庇護的,等等數不勝數。
這些人的存在讓戰場變得更加混亂,也讓戰局變得更加復雜。
如果不能想辦法改變這個局面,哪怕殺光這些高麗人渤海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于是楊汕只能回頭,看向臉色難看的楊再興。哪怕楊再興身上傷勢未愈,楊汕也只能將這個重要任務交給他。
見楊再興已經開始不顧傷勢穿甲了,陰沉著一張老臉的趙全也是怒氣沖沖就要來找自己麻煩,楊汕心一橫大聲道:“再興,你待會兒出發之后,立刻率領所有人向前!一路向前沖鋒,絕對不停!沖破這些廢物,穿過這道峽谷;作為箭頭帶領大家直接穿透敵陣,前面就是勝利!”
“往前?那不是往石頭上碰嗎?”楊再興的動作都停住了,他沒想到楊汕會玩的這么大!
汕哥兒,逃跑不是這么逃的!既然發現是陰謀,既然發現背后有遼騎包圍,這時候不是應該突圍,應該跑一個算一個嗎?居然還打算挾裹著所有人一起朝前沖?這是哪來的自信心以為前面就不會還有陷阱?楊汕居然命令他繼續攻擊鑿穿敵陣?這是打算帶著老百姓也一起逃跑嗎?
臉色一沉,楊汕瞪著楊再興道:“那你說怎么辦?咱們轉身就跑,把所有東西都拋棄掉?你也看到了,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有后退的機會。而且拋棄那些百姓,他們絕對會纏著跟咱們一起魚死網破!”
“那就弄死他們!膽敢礙事的,直接殺了去。”楊再興斬釘截鐵的說著。
然而看楊再興這墨跡的樣子,楊汕怒了:“別再浪費時間了!又不是不能贏,為什么要逃跑?咱們只要鑿穿這些高麗人,就能得到反擊甚至反制遼人的機會,為什么遇到這點挫折就先想逃?”
這話一出,楊再興頓時愣住。
他還以為楊汕都是打算逃跑了,結果原來這位大人還想繼續針對遼人,繼續反擊?
我就說為什么兩邊山頭的秦明和焦挺沒有任何動靜,原來他們的任務是應對之后真正的戰場嗎?
這么一想,楊再興忽然有些興奮了。
見楊再興手下親衛還是小心翼翼的給他穿甲,楊汕催促道:“還在發什么呆?快點帶著他們沖過去!這是破釜沉舟之法!除了這樣以外,只有逃命能夠選擇。可是我楊汕不想逃跑!而且幕后的那些遼人寧可那渤海人和高麗人的命做誘餌,你以為他們后面沒有準備?我敢打賭,他們這一次絕對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這個陷阱,他們早就布置好了!所以…逃跑絕對死路一條。”
“可是汕哥兒,遼人沒這么弱!這種情況下不但要突破包圍還要轉身反擊,你哪來的信心?”楊再興沒有楊汕這樣自信,他甚至有些緊張道:“就算跟你說的一樣,可你敢保證前面就沒有阻攔?還是,咱們在遼人心里沒有那么重要;為了我們這點人,他需要費這么大的勁么?”
“這只能說明,那個耶律榮榮是個聰明人!他拿來當誘餌的東西,在他眼里并沒有你想的那么重要。至于那些財寶,等咱們倒閉之后還不是屬于他?”楊汕揉揉眉頭,再次催促道:“楊再興,別猶豫了!再耽擱下去,咱們才是真正的大勢已去!不要忘了你的傷,今天這事就是他們的報復!”
“你怎么知道?”楊再興眼睛一瞪,心里還想這難道不是你楊汕的決策錯誤,才落入包圍圈的嗎?
這時候,那個給出錯誤信息的年輕斥候,也騎在馬上過來道:“對不起!大人,都是我的錯,才害的兄弟們落入這個地步。我居然沒發現那些所謂遼人都是高麗人偽裝的,實在是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你還騎在馬上隨時要逃跑的樣子?
楊汕也不生氣,只擺擺手道:“和你無關!不管對方是什么人,只看他們挾持的那些百姓,我就必須出手!”
“所以說,中計也是遲早的事情。”楊再興翻個白眼。
看看旁邊那個作委屈狀的年輕斥候,楊再興一邊穿甲一邊道:“遼人是不是發瘋了?咱們殺他那幾個人,他就要滅咱全部?”
“這個叫做立威!”
楊汕苦笑一聲,聽著后面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對楊再興道:“因為你不知道如今大遼的情況!遼人現在背后不穩,所以不敢再給大宋挑釁他們的機會。現在的遼人已經仿佛驚弓之鳥,所以他對于我們的任何反應都會選擇鎮壓。再興,你要明白大勢!遼人被女真人當頭棒喝打了一頓,現在正在一邊養傷一邊警惕著旁人的動作。我甚至懷疑今年這一次打草谷規模之所以這么大,就是為了在我大宋面前招顯武力。物資什么的都是小事,逼我大宋老實才是重點。”
“所以…我們必須拼命了對吧?”嘆一口氣,楊再興翻身上馬。接過手下遞來的銀槍,他咬牙揮舞兩下,松了口氣。
傷勢沒有想象中的嚴重,看樣子還能廝殺一陣子。
所以干掉這些高麗騎兵應該還算簡單,只是接下來跟包圍而來的真正遼騎戰斗,就只能看楊汕的手段了。
這樣想著,楊再興命令手下打出了自己的旗號。
在戰場上旗幟就是主心骨,往前移動的旗幟更是會成為所有士卒跟隨的目標。因此當楊再興率領將旗沖向那些高麗騎兵的時候,士卒們就不由自由的以他為中心開始匯聚起來。原本亂七八糟的戰場,也就這樣陡然出現了一條明顯的直線;以楊再興走過的地方為路徑,穿透敵陣的直線。
年輕的他,哪怕受傷也不是區區高麗人能夠對付的。
咬著牙的楊再興努力揮舞銀槍,將一個個攔截在自己面前的敵人盡數捅翻。他的步伐完全沒有任何猶豫,鼓著一口氣直往前沖。于是當發現自己落在后面的時候,一些個舍不得錢財的士卒就猶豫了。
如果繼續留下來,那就和大部隊分開了。到時候這些個遼騎,豈不是都要來殺自己?
僥幸的情況下可以貪婪,但是明知必死,錢財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這些人再不敢停留,趕緊一個個加快腳步追趕楊再興而去。
唯獨只有那兩百多已經明面上跟楊汕分開,如今只卻金銀和遼人人頭換取自由的那些散兵,還依然咬著牙一個勁的跟這些高麗騎兵廝殺在一起。這些人完全沒有一直戰斗下去的想法,他們只為占便宜而來。但凡運氣好砍下一個腦袋,那人就會瘋狂逃跑,而后被高麗人追上砍翻。
于是最后,能夠活著弄到一個人頭,然后回到楊汕這邊的,只有寥寥五十多人了。
而這個時候高麗騎士卻還剩下四百多,一個個雖然狼狽卻完好無損。當他們發現那些宋人居然差不多跑了干凈,現場只剩下兩三百不知道為什么堅守不動的勁卒的時候,頓時就著急又戒備。
“大人,這是您要的人頭和軍功。”
一個滿臉血跡的漢子獰笑著將人頭丟在楊汕腳下,然后左右一看盯著楊汕道:“話說大人,您手下的兵馬這都跑了,您自己怎么不跑?咋了,留在這里等我們兄弟?嘖嘖…這個情,我可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