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楊志的說法,這大宋的武人,要么投靠文人鄉紳,要么投靠高官執宰,要么投靠將門勛戚,沒有其他選擇。
投靠鄉紳勢力的,少不得成為打手;投靠高官的,必然會成為籌碼;投靠將門,雖然志同道合卻又沒有什么太大好處…除了說將門可以算是代表武人正統以外,就好處而言是比不上另外幾方的。
而楊汕想要在這大宋好好混下去,就必須做出一個選擇來。
“再過些時日,那叫曹俊的曹家子就要來了吧?”楊志忽然一笑,有些懷念的道:“這小子是個人才,在將門里面也算是一個人物。我當初殺牛二被抓起來,也是多虧了他的幫忙才能輕判。”
“不是說是百姓們感念叔叔你為民除害么?”楊再興愕然一愣,這事情怎么和之前說的不一樣?
“你還真信?如果沒有將門幫忙施壓,你覺得那些門面官兒真會給百姓這個面子?都說什么百姓們自發籌錢上下打點,你還真以為是三文兩文錢的事情吶?”楊志翻一個白眼,怎么就感覺自家侄兒這么單純呢?那事情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乃是將門子弟,恐怕這會兒尸體都已經涼了!
楊再興訕訕一笑,也聽出來這話里面有數不清的漏洞。這世界上當然有好人,但是還不至于這么夸張。
而且,那些文官的貪腐,他也有所耳聞吶。
回歸正題,楊志看著楊汕道:“我和曹俊有些交情,主要是和他一個族親關系不錯。如果你當真打算借助咱將門的力量,那我可以代為說和。畢竟這種事情不是說你和他有些交情就能處理的,這其中某些關鍵少不得還要找一個中間人。唔…正好我也有事要求他幫忙,就當順帶給你公證一回。”
“公證?”林沖忽然開口,表情奇怪道:“這話聽的,怎么像是做買賣一樣?”
“你以為吶?”
楊志嘆一口氣,苦笑著道:“這江湖人招納好漢都要投名狀,更何況我官宦將門。你要加入我將門,得到將門的幫助和庇佑,那就少不得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而后傳將出去,如果將門有難你卻視而不見的話,自然就會受人鄙薄從此聲名狼藉。而到時候我這個中間人,也會受到牽連。”
這話聽的眾人目瞪口呆,林沖嘴巴微動想說些什么,最終也只是無奈搖頭不曾開口。
將門表現的居然也是這般市儈,實在讓林沖嘆息。
而聽完楊志的這般解釋,楊汕也終于弄懂了其中的關鍵。
難怪自己這么長的時間都是莫名其妙就好像在玩單機,原來是因為自己沒有一個組織啊!
古往今來這些個東西都是一樣的,大宋將門也不一定就更加純潔。
至少有一點,這一百多年來他們能夠在劣勢下依然和大宋的文人們抗衡到現在,就已經證明它的實力。
只是…為什么這些人臉上貼著的‘墮落’字眼,就這么讓楊汕厭惡呢?
楊汕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楊志道:“楊提轄使,看在再興兄弟的身份上,我也叫你一聲族叔吧。在這里我想問一句,你是否已經加入到了將門的勢力里面?比如說正是如此,你才能重新崛起。”
楊志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也點頭道:“沒錯!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是將門的一員,我楊家原本也就是將門的一份子。不說你,只說再興侄兒還有你那邊的攔路虎楊溫,他們和我一樣連選擇的余地都不會有,從帶兵的那一刻起就自動成為將門的一員,不可能退出,卻也得到將門幫助。”
“啊?我已經是加入了將門的勢力?可汕哥兒還沒做出選擇吶,到時候要怎么算?”楊再興愣了,一頭霧水。
“如果楊汕不選擇將門,你當然會被調走。”楊志看了楊再興一眼。
楊再興頓時苦起了臉,只覺得這大宋的武人特別沒意思。咱們就是個當兵的,哪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
楊志再看向楊汕,這一次卻是聲音變得低沉:“所以,汕哥兒你要考慮清楚。如果你拒絕將門的好意,那接下來所有跟將門有關系的力量,你都不能動用了。哪怕是偷偷幫你,也是不行。”
“你的意思是…你要帶走再興?”楊汕沉聲道。
這話一出,楊志猛然抬頭。
楊再興也是不敢相信,只愕然看向楊汕道:“汕哥兒,你要拒絕將門?咱們不是一伙兒的么,怎么就要分開了?這…這算是什么事,怎么莫名其妙的,咱們兄弟居然不能在一起殺敵了嗎?”
“汕哥兒,你當真想好了?”楊志也不愿意相信,天波府楊家人居然會選擇脫離將門?
“因為在我看來,這樣的將門根本就算不上是將門!”
楊汕坐下來,笑看著在場眾人道:“身為軍人,哪來這么多的爾疑我炸?軍人只要一致對外,奮勇殺敵就夠了!結果還要區分個陣營歸屬,不是一伙的不但不幫忙,甚至還可能要幫倒忙?如果我沒說錯,互相算計坑害肯定是有的吧?這樣的組織掛著將門的名字,實在是對將門的侮辱!至少幾十年前天波府楊家興盛的時代,我就不相信將門也是這樣排外!這種勢力只會算計人,哪有打仗的能力?如果所謂的將門全靠這種陰私算計撐著,那么很抱歉我瞧不上…”
一番話說的,現場所有人都尷尬不已。
楊志臉色黝黑,只覺得楊汕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而楊再興、林沖等也同樣尷尬,畢竟還自認武人不是么?
唯獨焦挺裂開嘴笑起來,又大聲嘲笑道:“哎喲我的娘哎!這啥將門,一個個這么會算計!咱當兵的不是只要能打仗,而且只要打仗夠厲害就行了么?怎么在你們這兒聽起來,反而要靠拉攏新人?”
“噗嗤!”蘇明澤忍不住笑起來,只感覺焦挺這話恰到好處。
不是是什么?如果說那些鄉紳文人結黨營私還能說是朋黨,那武人也這么做,就只能是丟人現眼了!
打仗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這種只能內訌的手段!大宋將門這樣拉攏勢力,莫不是就能打贏遼人?
不!這般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文人欺負武人的時候,抱團保護住自己的個人利益罷了!
綿羊才需要攏堆,雄獅并不需要!
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因此也讓楊志的臉色更加難堪。
他也沒有心情繼續勸解楊汕了,只是嘆口氣道:“如果你已經考慮清楚,那我說什么也沒有任何意義。大宋將門混到如今這種情況,其實里面的關聯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簡單。僅僅以文御武四個字,其實就能夠想象到里面的血汗和刀光劍影。總而言之…算了!多說無益!”
說著楊志看向楊松,笑起來道:“我已經來青州這么多天,該做的事情也做了。等這一次解決完二龍山,我就要回去向梁相公復命。到時候我會把再興侄兒一起帶走,現在跟你先交代一聲。”
“我不去!”楊再興忽然大喝出來,不滿的盯著楊志道:“我是青州的兵馬司指揮使,干嘛要跟你走!”
“閉嘴!你留在這里,只會給曹俊和汕哥兒惹麻煩!你想讓他們鬧矛盾嗎?”楊志怒喝一聲,生氣的道:“說不定原本他們二人可以平安無事的相處,但是你的身份插在中間,就會把矛盾給實質化,再不能調和!”
這話一出,楊再興頓時語塞。
他不是不懂事,只是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多了這些個麻煩事?
大宋明明都這么艱難了,為什么還有這么嚴重的內斗?是不是非要等到遼人滅了大宋,他們才能安寧?
牙齒狠狠一咬,楊再興轉身摔門走出去。
“哎!再興,你給我等等!”楊志叫一聲,見來不及喚住,只能對楊汕致歉點頭,而后追了出去。
而這邊,其他人互相看看,都沉默了。
伍端和蘇明澤對視一眼,只能苦笑道:“看這事鬧的,咱們其實誰也沒有壞心,怎么就弄到現在這個地步?”
林沖也是嘆口氣,重新坐下來道:“想我林沖在禁軍當了近十年教頭,卻怎么也沒想到,原來我大宋武人里面居然還有這樣的規矩。嘿嘿…將門,勛戚,這是否也算是陣營選擇?結黨營私?”
幾個人討論一陣,而后一齊看向楊汕。
然而相比其余這些人,楊汕卻是笑的灑脫果斷。見幾人看過來,他聳聳肩膀道:“為什么這樣看我?其實有些東西,咱們在還沒有離開東京城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不是嗎?我想盡辦法來到這青州,可不是為了和那些腌臘之輩玩什么爾虞我詐的。咱們只為保家衛國,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林沖點點頭,只覺得楊汕這話十分提氣。別的不說,至少從道理道義上來講,已經是相當有好漢身份了。
只是話雖如此,但事實可不會隨心而走。
蘇明澤依然擔憂,咋咋嘴道:“可是一旦讓外人知道我們不被將門所容,那估計各種牛鬼蛇神就都要來了。畢竟咱們占據這么大個地盤的武人勢力,要說沒有人眼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咱們只得到太子的支持,卻并不是官家的人。”伍端也嘆口氣,只覺得前途多舛。
然而,楊汕卻笑起來:“這樣不是正好么?沒有任何掣肘,咱們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