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奸商”姓高名瓊,在靜江城開的茶樓挺大,叫做茗雪樓。一樓大堂是散座,二樓是雅間,有精通茶道的侍從負責泡茶,還有不定時的茶藝表演。
當然,茶點也是有的。
陳囂和馥姑娘到的時候,正好是早膳時間,大堂里有不少客人。兩人隨便找了個座,高瓊在一旁作陪,說這頓他做東,就當是化解之前的誤會。
陳囂有意將錢包還給他們,幾次給馥姑娘示意,她都假裝沒看到…曉桉拿著劍站在自家少爺身后,冷著一張臉,第三十七次用目光將兩人碎尸萬段…
陳囂略有些不好意思,馥姑娘卻很是坦然,托著下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末了,朝那張兇巴巴的臉拋了個媚眼,笑吟吟道:“曉桉姑娘再這般看著我,我會誤會姑娘有什么不可說的企圖的。”
“噗。”
陳囂沒忍住,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去,猛地咳嗽了好幾下…高瓊也略略忍俊不禁,打開折扇擋了半張臉。
曉桉這名字取得很是溫柔嫻靜,但她本人卻跟這幾個字一絲一毫都沾不上邊兒…她長相本身就偏中性,又總是一副隨時都準備將靠近自家少爺揍趴下的表情…平日里敢這般對她說話的男子都少見,更遑論是個女子…雖然馥姑娘此刻穿了一身男兒裝,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是個女孩子…
總之呢,曉桉姑娘平生第一次被調戲,還是被個女子調戲,驚愕之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后知后覺的惱羞成怒起來,咬牙切齒的,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尤其是在看到自家少爺也取笑她的時候,瞪了幾人一眼,轉身就走了。
“咯咯咯…”
馥姑娘趴在桌子上,笑得很是歡樂,眼睛瞇成了一彎新月,“這樣子可愛多了。”
三人正漫無邊際的聊著天,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茶樓不少客人都跑到門口看熱鬧。高瓊倒是沒怎么在意,說這段時間靜江城聚集了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各種仇人見面、舊怨難了,幾乎每天都人在打架。
陳囂的聽覺敏銳,坐在這里就能聽到外面發生了什么事,道:“不是打架,好像是官府在抓人…”
他說著,突然皺了皺眉,“花心和尚?”
“嗯?”馥姑娘聽了這兩句話就反應過來了,打起了幾分精神,“嘿!始覺禪寺還真是很有問題啊。走,出去看看。”
街道上,四個巡捕攔住了兩個人——
都穿著暗紅色的僧衣,其中一人身形微胖,戴著斗笠,另一人身量高挑,蓄著發,戴著一張銀色面具。
若是尋常時日,這兩人走在街上略引人注目,但此刻靜江城江湖人眾多,蒙面的男子,戴幕離的女子一抓一把,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四個巡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先是找他們要通關文牒,卻不許他們回客棧取,以官府捉拿欽犯為由,定要兩人摘了斗笠,拿下面具…本是很正當的例行檢查,卻做足了咄咄逼人的態度…連周圍的武林中人也都跟著起哄。
“哪有和尚還留著頭發的?肯定是個假和尚。”
“哎呀,說不定是情緣未了。”
“那胖和尚是哪個廟里的啊?是不是專門包庇殺人犯的?”
“哎呀,佛祖不是說了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嘖,我看玄衣門索性關門大吉得了,作奸犯科了往寺廟里一鉆就一了百了重新做人了。”
馥姑娘略奇怪,“這兩人做了什么惹了眾怒的事?”
高瓊道:“是絨布寺的高僧。”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笑笑,“原來如此。”
絨布寺是吐蕃的,雖然最近大周與吐蕃的邦交不錯,但國仇家恨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消解的。二十年不算很長,當年不少江湖前輩都死在那場戰爭中,中原人不待見吐蕃人也是正常的。
馥姑娘偏頭看了陳囂一眼,發現他神色略異常,問道:“怎么了?”
陳囂臉色略發白,握著劍的那只手緊了緊,目光落在那邊兩個和尚身上,半晌,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沉默著搖了搖頭。
馥姑娘卻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抱著黑傘轉頭,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番,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輕笑了一聲,道:“聽聞花心和尚是個大帥哥,本姑娘倒是很想一睹廬山真面目。”
這般說著,手腕一轉,朝那斗笠人射出了一枚銀針,同時,足尖一點,半空中拔劍而出,朝那銀面具斬落——
點朱砂!
日開劍!
她一出手就是殺招,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的意思…那兩個和尚沒被嚇著,倒是周圍的人群不由驚叫連連。
斗笠人眼見著那銀針射來,連頭都沒抬,只揮了揮手,無形之中仿若推出了一堵墻,將眼前的巡捕都推得連連后退,另一只手卻是往前輕輕一拈,形似摘花一般。
銀面具在那一劍斬來之時,腳步微動,道一聲“得罪”,一把抽出了身邊巡捕的橫刀,順帶轉手一推,將人輕飄飄的推到人群之中,繼而手腕一轉,迎上了斬落的白刃——
“哧——”
利刃相交之時,平地風起,如同水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激蕩而去!
一瞬間,人仰馬翻。
風息,塵落。
眾人再抬眼看過去,街道中央,那兩個和尚仍舊站在原地,斗笠未摘下,銀面具也依舊。而馥姑娘,落在一丈之外,手中的劍已經入鞘,大黑傘的靠在肩頭,眉眼含笑,道:“他們不是花心和尚。”
在場的人雖然冷嘲熱諷的起勁兒,但絨布寺的地位畢竟非比尋常,考慮到兩國邦交,只要這兩和尚不動手,在場的不管是官是民,都不會輕易動手。所以,馥姑娘這一出手,在場的看客都驚了一驚,早就忘了一開始到底是看得什么熱鬧了,一時間竟然沒人應答。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馥姑娘聽到這話,抬眼看過去,卻見開口的是高瓊,笑笑,道:“因為花心和尚已經死了。”
她說著,目光一掃,嘴角仍舊帶著笑,眼神卻是冰冷的,帶著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易水樓接的單子。”
眾人頓時噤聲,再無人質疑,易水樓再如何沒落,也仍舊是江湖數一數二的殺手組織,信譽還是有保障的。
就在眾人將注意力轉移到“易水樓”、“易水樓新任樓主”以及去年雍州的那場黑道內斗上的時候,人群外面走來一個和尚——
“這位施主,麻煩讓一讓。”
那和尚看著二十來歲,一樣的暗紅僧衣,一張臉雌雄莫辨,只那么隨意的走過來,也帶著種高山流水般的禪意。
卻是絨布寺蓮花生的弟子,桑娃。
他進來之時,眼神掃了一眼,很是自然而然的朝最近的那位巡捕走了過去,遞過一張文牒,道:“官爺,這是貧僧等人的通關文牒,還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