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浦此刻心情不平靜的程度,完全可以用“震驚”兩字來形容,甚至說還要來得更深刻一些。
沒錯,他腳下現在踩著的這片土地,就是今年六月經國家批準設立的全國第一家保稅區——外高橋保稅區的最終選址所在地。
這也是全國規模最大、啟動最早的保稅區。按照規劃設計,外高橋保稅區集自由貿易、出口加工、物流倉儲及保稅商品展示交易等多種經濟功能于一體,規劃面積10平方公里。
最先保稅區開發起步開發面積原定4平方公里,但是相關部門一核算,至少需要投入十多億資金。所以后來咬咬牙,開發公司只選取了其中的一塊最容易開發、成本最少的0.7平方公里的起步區。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一再縮小、最容易啟動的起步區域,面對這樣一片荒涼偏僻的灘涂地,規劃的藍圖和眼前實際的差距,現在的王建浦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置信最后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腳下的地塊,除了蘆葦,更顯眼的還有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碉堡。
這些圓圓的、敦實的、赤裸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碉堡,就像是貨真價實的一個個建筑學上的怪物。
在田野里,在小鎮上,在路邊,甚至在農民新居里,它們不為人注意地蹲在那里,甚至常被農民當作田頭工作的臨時工具房。
王建浦在來的路上就分明看見,不遠處的一座梅花形碉堡的槍眼上就擱著許多用來搭蔬菜棚的小竹條。
凝視著它們,王建浦隱約覺得,這些矮墩墩的怪物似乎依然有著一種難以摧毀的意志和一種生命力。它們的身上,寫著歷史,寫著戰爭,寫著昨天,也映襯著今天和明天,映襯著和平和未來。
這些碉堡給王建浦留下了深刻印象。遠離戰爭已經好多年,但是,碉堡卻還“活著”。
后來他還特意去查找過相關的資料。
資料上記載浦東地區原有國民黨留下的碉堡600多個,集中分布在高橋、高行一帶和黃浦江沿岸。外高橋保稅區選址所在地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與這里黃浦江之隔的寶山地區竟然原有國民黨留下的碉堡1900多個。今天,那里正是最大的現代化鋼鐵企業——寶鋼所在之地。
這年九月份,陸家嘴、外高橋,還有金橋三大開發公司相繼組建,從而拉開了浦東開發開放的序幕。短短兩個月時間,外高橋保稅區的開發建設就進入實質性啟動階段。
王建浦收回來目光,想了想,笑著問同行的羅佳銘:“羅工,你確定保稅區的起步區域就是這里,就是這一塊土地?”
羅佳銘是規劃設計院的工程師,年紀要比之王建浦大上一輪。他不急不慢卷起來來手中的圖紙,哈哈笑道:“小王,你這就是笑話我們不專業了。做了十幾年規劃設計,地點上還出錯,那不成低級笑話了?”
他往鼻梁上推推眼鏡,看看王建浦,又說道:“為勘察現場情況,我們先遣組在這里一線駐扎快有兩個月。這一點最起碼的專業還是有的,好伐?”
王建浦看著眼前的一切,內心翻騰,不響。
他當然知道,實際上浦東新區的整體規劃,早在87年就由市規劃局在浦東開發中外咨詢研究小組工作的基礎上編制完成了“草案”和相應的初步方案。
現在各個開發公司急需要做的,更多的是加速各類規劃和分區規劃的編制和修訂工作。靠的就思像羅工一樣的一批青年們,全憑著滿腔熱血與勇氣,去共同扛起浦東開發的重任。
另外,面對保稅區10平方公里的土地規劃,他們作為開拓者,在沒人、沒錢、沒經驗的情況下,只能靠探索去培養極具前瞻性的眼光。
王建浦能直接參與浦東開發開放第一線的工作,這次是以借調的身份過來的。早在十二月初的時候手續就基本辦好,但是因為接近年底,室里有很多文字的工作需要完成,所以一直到快要過年放假的前一個禮拜才過來保稅區開發公司報道。
在由由大廈的開發公司待了有三天,今天是他第一次來保稅區的現場。
去開發公司之前,夏主任,還有開發公司的相關領導專門與王建浦有過一次談話。一部分是代表組織,不過因為老領導的關系,當然也包含有私人的成分。
到底是自己單位派出去的人員,所以夏主任就相對講的多一些。
他的看法,如果天天只呆在辦公室里,通過文件和會議來指導工作,長此以往很容易脫離現實,不但不能把工作搞上去,反而可能越搞越忙,越忙越亂,影響發展。
“不接地氣”,是基層干部群眾吐槽最多的一點。只有從機關到基層后,才能真正感覺到基層工作的難度,才能體會到基層工作者的壓力。
開發公司的林副經理還開玩笑,說是有人這樣形容領導干部下基層:早上坐著輪子轉,中午圍著盤子轉,晚上繞著裙子轉。一天的行程就是走馬觀花,推杯換盞,最后回城娛樂。
夏主任說道:“下基層接地氣搞調研是一個干部謀事之基、成事之道。常言道:工作要上去,干部要下去。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更沒有決策權。”
臨走的時候,夏主任一再叮囑王建浦,相當于是耳提面命,從機關到基層,工作任務不同,工作、生活環境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他一再告誡王建浦需要盡快加強學習,轉變角色,直面新的困難,適應新的工作。
實際上,外高橋作為國內的第一家保稅區,王建浦早就料想到因為沒有先例可循,自然工作上的難度會很大,肯定會面臨許許多多的困難。
可是眼前的這一切,還有這幾天從自己所接觸到的實際情況,不管是所遇到問題的難度還是深度,都大大出乎了王建浦最初的意料。
他長嘆一口氣。困難歸困難,可是誰又能想到,接下來自己工作的開展竟至于困難于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