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朋友過生日聚會,回來的晚了,今天就一更了。
韓城。
不算高大的城墻之上,一桿近兩丈的大旗迎風招展,旗面上一個斗大的‘洪’字似乎隨風活過來一般,正發出咧咧之音。
在大旗之下,一個身穿大紅文官袍,頭戴縷空烏紗帽,腰間還有一條鑲玉的束帶的中年矮胖男子,正靜靜的立于城頭。
在他身邊,一個身著青色文官服的清瘦男子按劍立于一旁,文官的服飾再配上腰間的寶劍,總是給人一種特行獨立的感覺。
大明文人好文,流行的是長袍外加折扇,對于武器向來嗤之以鼻,這個文官居然一副緊身的短裝,總會給人一種畫風錯亂的感覺。
在二人身后,則是清一色頂盔披甲的武將,不同于大明衛所軍將普遍的萎靡之態,這群武將卻是個個精神抖擻,殺氣騰騰。
在韓城外,則是樹立著無數的刀槍劍林,密如蟻群一般的官兵們正在不斷的從韓城中開出。
輕騎兵從東西兩門洶涌而出,圍著城墻不斷的向前試探攻擊著,掩護步兵列隊。
刀盾手快步向前,重重的厚木盾立于陣前,形成一道盾墻。無數手持長槍的士兵不斷的洶涌而來,在刀盾手后面慢慢列成陣勢。
在他們列陣完成之后,數門笨重的火炮也在夫子軍和弩馬的推拉下緩慢的出了城,在城外笨拙的挖好炮基,炮手們則手忙腳亂的開始裝填。
后續官兵不斷的從韓城中涌出,直到將城外官道周邊數里地填的滿滿當當,無數的軍旗飄揚著,一股股肅殺之氣充斥天地間。
整個過程雖然忙亂,但各部之間卻是十分的條理分明,完全當的起如今大明精銳之師的稱號。
在他們前方十數處,更是一片震憾的場面,數不清的人流不斷的洶涌向前,一眼望不到頭,將大地完全覆蓋住了,似乎天地間,除了這些緩慢向前蠕動的人流外,再無其他。
他們衣衫縷爛,他們表情麻木,除了手中拿著亂七八糟的武器和他們卑賤的性命之外,什么也沒有。
“督師果然料事如神,這幫流寇真的奔韓城來了!不過如今黃河渡口已經毀了,他們再想渡河入山西就是白日做夢!這次可不能再放他們一兵一卒離開!”
一個粗豪的聲音在大紅官袍的文官身后響起,人如其聲,本人更是長的粗壯無比,整個人顯得極為魁梧豪雄,顧盼之間,給人的壓迫力極強。
“賀總兵所言極是,督師大才,料定這些頑賊聚集一起,正好一鼓殲之!”
甘肅副將林成棟上前一步,向著洪承疇恭維道。
“賊人棄郃陽奔東邊而去,只是迷惑我等罷了。本官料定他們只會奔韓城而來,畢竟韓城這邊有渡口,王自用,高迎祥等賊便是自此過陜入晉。不過一群草莽罷了,蠅營狗茍之輩,勝之不武。既然如今流寇已經入甕了,接下來就看各位將軍的了!”
洪承疇輕捻著長須,望向一眾武將,溫和的道,“賀總兵,諸位將軍,賊人已至,可速速下去調撥兵馬,本督在城頭靜候你捷音傳來!”
“定不負督師所望!”
眾人齊聲應道。
“末將遵命!”
身為武將的賀人龍對于撫剿之分是偏向剿的,畢竟身為武夫,打勝仗這才會有富貴榮華,聞言立即抱拳,鏗鏘有力的回答道。
大明官兵對于流寇的作戰是分三個階段的,第一個階段便是麻桿打狼兩頭怕,久未經戰陣的大明官兵,對于流寇突然冒起之時,是懷著恐懼的心理的。
包括如今這個聞戰驚喜的賀人龍,當初陜北流寇初起之時,他便帶著兩百余家丁,一番拼湊之后,帶著千余士兵前去平叛。
但當他到達之后,看到數萬扶老攜幼滾滾而前的流民,他卻是愣住了。數萬人的隊伍究竟有多恐怖,恐怖未見過的人都沒有概念,那是充斥在天地之間,完全將視線所及的所有大地完全塞滿!
帶著千余人便敢沖擊數萬人,除非是趙子龍那般滿身是膽的存在。賀人龍作為世襲將門,卻也是感覺到一陣陣的無力感。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沉默的看著那無邊的人潮接近,然后,他就直接跑路了。
第二個階段便是官兵們奮勇向前,常常創造出數百人擊潰數萬的軍事奇跡。
因為如同洪承疇這種主剿的文官出現,完全將武夫退縮的路給堵死了,而這個時候敢于反抗文官的武將幾乎是不存在的。
賀人龍第一次被文官逼著上戰場,面對數十倍于自己的流寇時,卻是意外的發現,對方出乎意料的魚腩,一番砍殺之后,收獲的錢糧卻是意外的多。
畢竟流寇是要吃飯的,他們想吃飯,就得找大戶。而崇禎初年的大戶,基本上還沒有任何的風險意識。
因此一旦亂起,單靠深宅大深可是擋不住如同潮水一般洶涌而來的流寇的,因此這個時期的縉紳們,是最倒霉催的一波存在,幾乎被流寇把所有家產席卷一空。
而這個時候流寇有的,也許只是滿腔對朝廷的憤慨,但是沒有組織力和訓練的流寇,單靠仇恨,完全不是官兵的對手。
有錢拿,又有功領,這個時期官兵作戰的積極性是達到士氣的巔峰的。
第三個階段便是畏縮,畏懼。
經過官兵一輪輪的剿殺,流寇軍在一波波自然淘汰之下,不僅僅是家屬的拖累幾乎一掃而空,而且在一次次戰斗中,也將流寇的戰力慢慢鍛煉起來了。
有了戰斗力,又有仇恨做底氣,這個時候拼命起來的流寇完全可以對官軍重創。這種硬骨頭,一不小心就會崩了牙。一來二去之后,則根本沒有人愿意和這些亡命之徒以命換命了。
第四個階段,便是徹底的被打服氣。
崇禎朝最后幾年便是如此,官兵不斷的被打的全軍覆沒,官兵的精氣神完全被打斷了,幾乎是望寇而走。
而這個時候,則是第二階段,官兵的士氣高昂,求戰欲望極為強烈。
“眾兄弟,隨某去殺個痛快!”
賀人龍一甩腥紅的披風,長笑著便帶著轟然應命的眾將領,快步的向城下而去。
“楊督師招撫之計,原本是好意,只是這些賤民不領其意罷了!只是可惜流寇賊性難改,雖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卻又要造下無邊殺孽了!”洪承疇輕輕撫了撫長須,悲天憫人的嘆道。
只是目光中透著的寒芒,卻是始終未變過。
“老師差矣!楊鶴楊大人招撫之計,本就為書生之見,鼠目寸光!大明如今災年連連,國庫更是空虛,哪里來的錢糧賑濟!依學生看,為解圣天子之憂,撫不如剿!將這些亂民殺干凈了,又哪來的賊患?!依學生見,若是朝廷早早讓老師做這三邊總督,這陜西亂局估計早就平定了,又哪里來這今日賊勢十數萬之境?!”
洪承疇身邊那清瘦文官目光中略微透出一絲鄙夷的目光,老師就是這點不好,總是慎言慎行,痛快一點不好么?
“白谷,不可妄言!”
洪承疇輕斥一聲,心底慢慢嘆口氣。
自己這個學生哪里都好,能文能武,就是脾氣太臭,而且不理禍從口出的道理。一張惹禍的嘴,這幾十年來也不知道得罪過多少各路神仙,因此屢遭打壓,始終沒有上升的道路。
“學生哪里說錯了?楊大人招了流寇,有什么用?一旦賑濟錢糧耗盡,便又是聞風而生亂!流寇每每勢窮之時,便直接納頭便降,隨之遣散于地方休養生息。官兵屢屢得勝,卻是始終無法將之根除,楊大人此舉,乃是誤國矣!幸好朝廷明晰時局,讓老師取而代之,否則陜西之賊患,還不知幾時方休!”
孫傳庭恨恨的拍了一下弩墻,一臉掩飾不住的怒意。
這番話已經是十分誅心的了,但是洪承疇卻也不愿就這般重罰這個他最看重的學生,只能裝做沒有聽到。
“老師,學生覺得這賀人龍首鼠兩端,貪生怕死,不可大用!”
孫傳庭看著興高采烈下城的賀人龍,目光帶著寒意說道。
“白谷何出此言?”
洪承疇不置可否,淡淡的問道。
“之前楊大人經略三邊之時,曾令其出剿米脂流寇,可他卻是打個轉便回。”孫傳庭冷冷的看著賀人龍,“如今老師在,當然可以控制他。但老師功在社稷,早晚是要入閣拜相的,若是老師離開三邊,這賀人龍還有人能鎮的住么?”
“你能看到這點,為師倒很欣慰。但人無完人,粗鄙武夫不靠錢糧戰功束縛,又能有何良方?”洪承疇看著孫傳庭,一字一句的道,“不怕武夫跋扈,只要能為我所用,其他都是末節!你以后為上官,須記得收斂性情,莫要因人誤事!”
“可是…”
孫傳庭顯然不服氣,但話說了一半就被洪承疇打斷了。
“沒有可是!這十數年來,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多么?在地方上,你便處處碰壁,若是有朝一日入了朝,你就不是處處碰壁這種小節了,朝堂上,能夠讓你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之人,數不勝數!”
“切記!莫要強出頭!”
洪承疇溫和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語氣森然的向孫傳道說道。
“謝恩師教誨。”
眼見洪承疇是真的發火了,孫傳道不敢再多說什么,恭敬的應道。
此時城下,號角齊嗚,官兵已經整訓完成,開始緩緩的向著流寇迎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