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臉上有了得意之色:“張忠,你聽到了吧?既不見尸首,又沒有證據,帶這么多人大鬧縣衙,又誣告有官身的俞書辦!”
說到這里,海瑞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語氣道:“你可知罪!”
張忠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他怎么會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被俞道陰了,海瑞順勢看了他的熱鬧!
這個沒經過深思熟慮的舉動,給他帶來了很不好的惡果。
他本以為可以順勢逼迫一下海瑞,但沒想到適得其反,或者說海瑞已經不是他熟知的那個海瑞了。
也對,畢竟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好惡,是人就會變,雖然海瑞不會變成貪官污吏,但他卻會根據自己的好惡來選擇怎么做。
去逼迫徐渭的時候,他是做了兩手準備的,如果徐渭那邊不成,他就準備逼迫一下海瑞。
現在正好用上這一手。
冷冷一笑,張忠轉身對著站在不遠處的刀九招了招手。
刀九疾步來到張忠近前:“少爺!”
張忠哼聲道:“海大人,這次算是我栽了,但,事兒還沒完!”
說罷,張忠對刀九道:“去把那些人叫進來!”
刀九點了點頭,轉身離去,片刻之后,數十個抬著棺材的人,哭著走了進來。
海瑞的一下子頭大了,他知道張忠要干什么了,但他對此卻束手無策。
他當教諭的時候,講的最多的不是什么為天地立心,也不是什么君君父父子子,更不是什么為往圣繼絕學,甚至講的最多的都不是什么尊師重道,他講的最多的是,為生民立命。
且他所指的這個民,和官府眼中的民,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他所指的這個民,是小民,市井小民,有些許恒產之小民、無恒產之佃戶。
這是他所指的民!
眼下,告狀的這些人,都是小民,都是他所指的民。
這些人的兒子,雖然是給張忠看家護院,但卻都是小民,也從無有欺負小民之舉。
他在了解張忠的時候,著重了解了張忠家里的護院,結果,但凡被問到的人,都說張忠家的護院是大好人,是老實人,從來不欺負人,若是有人從張忠家門口過,累了在門口歇息,他們不僅不會趕人,還會給你送上一杯或涼茶、或熱粥。
在他的了解當中,這些人的兒子,給張忠看家護院,也只是養家糊口的生計。
他為什么壓下這個案子?
討厭張忠,惡心張忠,這只是其一,還有就是為了這些人著想,雖然他們的兒子冤屈不得伸張,但總比被張忠當槍使來的好,被人當槍使的下場是什么,這些人不清楚,他海瑞還不清楚嗎?
再說了,這些人的兒子雖然死了,但張忠是給了豐厚的補償的,有這補償在,老老實實的過下半輩子就好了,跑出來給人當槍使,只會讓他們以后的日子更加難過。
但現在,卻不得不接了。
就在海瑞胡思亂想的時候,張忠開口了:“大人,孫詠春放火燒了我的樓外樓,十數萬兩銀子沒了,我不在乎,但被他殺的幾十個護院,我卻不能不為他們討一個公道!”
“如今案子已經過去月余,雖然事發時縣尊還未到任,但縣尊到任之后,省里、府里把這個案子交給了縣尊,縣尊也應下了,且這是縣尊上任以來第一個案子,但卻拖到了現在,遲遲未決,不知縣尊這是何意?”
“莫不是有意包庇那孫詠春?”
“放肆!”海瑞氣的拍響了驚堂木。
張忠也是見好就收!
躺在地上的俞道,嘴角有了笑意,眼中亦有了得逞之意。
海瑞氣呼呼的道:“本縣在接過這個案子之后,第一時間就派人前往揚州,但奈何揚州知府不配合,本縣又能怎么辦?”
張忠已經不想在和這些人玩兒下去了,他實在是煩了,索性直接把所有的事兒都捅開了,大家真刀實槍的做一場。
“那海大人為何不上稟知府?”
海瑞冷冷的道:“本縣已上稟知府!”
張忠忽然點了點頭道:“好,我們去找知府!”
話罷張忠竟一擺手,帶著人走了。
只眨眼的功夫,縣衙里就已變的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海瑞、衙役以及躺在地上的俞道。
此時海瑞才反應過來,然后他的臉瞬間就黑了,緊跟著他目光冷冷的看向了依舊躺在地上的俞道:“俞書辦,你們打的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也知道!”
俞道沒吭聲,但眼中的得意之色卻沒有哪怕半點的掩飾。
海瑞哼了一聲道:“你以為你們得逞了?不,如果事情到了最后,只能奏陳朝廷的話,那我同樣會把部堂大人扣押糧食的事同時上稟!”
俞道一下子楞住了,他本以為海瑞就是個愣頭青,誰得罪了他,他就跟誰急眼的那種愣頭青,但沒想到海瑞居然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用意,并且還反手將了一軍,這一軍,還直接打在了要害上。
沉默了片刻后,俞道忽然道:“海大人,可否命人先給在下松綁?”
海瑞冷冷的看了俞道一眼,默默的擺了擺手。
鄭班頭會意,上前給俞道松了綁。
俞道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腳,這才拱了拱手道:“海大人,我承認我這么做很不地道,有利用海大人之嫌,但海大人,張忠是我們的共同的敵人,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我們應該不計前嫌攜手共進,把張忠徹底的打死!”
海瑞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俞道,緩聲道:“我確實很想扳倒張忠,甚至把張忠置于死地,但我和你們的本意,卻南轅北轍,你們想要弄死張忠,只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而我想扳倒張忠,是為了那些吃不上飯的人,以后不用再挨餓!你們為私,而我是為民,道,不同,不與謀!”
說到這里,海瑞忽然抬高了音量,猛的吼道:“來人,送客!”
話罷,海瑞徑自回了后衙。
俞道看著海瑞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嘴角泛起了一抹深深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