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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兒不孝

臘月初八  “子理兄,無甚招待,只區區一碗臘八粥,還望子理兄海涵!”

  “這有甚,臘八就應該喝臘八粥嘛!”

  “子理兄,說句實在話,若你再晚來幾天,恐怕這臘八粥,我都要招待不起了!”

  譚倫正準備夾一筷子咸菜的手,一下子就頓在了半空中,隨后便是淺淺一嘆。

  “剛峰兄,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也是與此有關!”

  海瑞沒吭聲。

  譚倫也知道海瑞心里明白他譚倫此番的來意,畢竟之前他已經不是一次想給海瑞挪地方了。

  但海瑞這人不僅倔,而且還特別孝順,老母親雖無甚病災,但年歲已高,此時叫海瑞離開母親,去數百里外的杭州任職,海瑞恐怕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譚倫放下手中的碗筷,從懷里把那份調任文書拿了出來,同時把胡宗憲寫給海瑞的書信也一起拿了出來,遞給了海瑞,海瑞默默的看了起來。

  等海瑞看完,譚倫很鄭重的道:“剛峰兄,我知你孝順,老母年歲已高,不愿它去,但剛峰兄想過沒有,自古忠孝難兩全,如今朝廷有難,山西、陜西、河南三省大災,江南百姓又身處水火,豈不正是你這樣剛正不阿之人解百姓倒懸之時,此不僅僅是忠,還是大孝!”

  “況且你自己也說了,再過些時日,你都要連一碗臘八粥都招待不起了,可想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賣兒賣女者不計其數,甚至不少地方已是餓殍遍野!”

  “剛峰兄之孝,令人敬佩,我譚倫亦欽佩不已,但剛峰兄,孝也分大孝和小孝!”

  “為朝廷盡職盡忠,解百姓倒懸,救天下黎民與水火,此乃大孝也!”

  海瑞依舊在沉默。

  譚倫急了,這次是真的急了:“剛峰兄,我知你海門三代單傳,如今你已年過四十,卻只有一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亦知此番若你接了這份差事,恐短時無法與妻…”

  海瑞突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子理兄,不用再說了,這份差事,我接了!”

  “你…你說什么?”譚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峰兄,你說你接了?”

  海瑞點了點頭:“我說,我接了!”

  譚倫大喜:“剛峰兄!”

  海瑞沉著臉道:“南平乃小縣,依靠做工為生無田產者不甚多,但短短半月亦有數百人餓死街頭,哪怕就是有田產者,日子恐怕也要過不下去了,一年四季,二三月青黃不接時日子最難熬,但往年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還能靠賣田買糧熬過去,可如今這情況,就算賣了田,恐也熬不過去了,屆時餓死街頭者,有多少,我已不敢想下去了!”

  這次輪到譚倫不吭聲了,譚倫如今是臺州府知府,臺州是什么情況,他心里清楚,去年臺州遭了倭患,直到今年五月才平了,這才過了半年不到的安穩日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為了解決臺州的問題,已讓他焦頭爛額,若不是胡宗憲親自寫了信讓他來勸說海瑞,他說什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臺州的。

  臺州府的情況,比之南平縣要嚴重的太多,別說明年二三月了,就是現在,臺州府城周邊亂葬崗里餓死者的尸體,都已經快要堆不下了。

  海瑞又道:“部堂大人在這封信中,已經寫的很清楚了,此番糧價沸盈,始作俑者乃杭州張忠也,而我此番出任的恰好是杭州錢塘知縣,正好我好好的會一會這個張忠!”

  “阿母,孩兒不孝,今后不能再侍奉左右,但朝廷逢此大難,百姓深受水火,我身為朝廷…”

  “你不用再說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跪在老母面前的海瑞,一肚子的話,都被這句話噎的說不出來了。

  海瑞的妻子王氏見此想開口勸說,卻被海瑞擺手止住了,海瑞知道這是母親說的氣話,事已至此,箭已在弦,已經由不得他多做解釋了。

  海瑞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緩緩的起身,背起行禮,走出了家門。

  海瑞的母親聽到門響,翻過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了下來,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絕不是什么愚婦,她深深的知道兒子此番去杭州任職,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兒。

  自古以來,但凡糧價高漲,背后無不有著強大的黑手,兒子要去杭州任職,要打壓糧價,就要與那些權勢滔天的人斗,一個不小心,怕就是要…

  “兒啊,你要好好的,莫要讓阿母白發送黑發,孤老終生…”

  這話,海瑞已經聽不到了,他正堅定的大步邁向譚倫的官船,他深知此去杭州,必有死無生,但他不后悔,他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母,忠孝難兩全,兒子不孝!”

  七尺男兒,眼淚緩緩的從眼角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綻開了一朵晶瑩的蓮華,亦如他的心一般,純潔無暇,卻轉瞬碎裂…

  兩天后,海瑞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杭州縣衙。

  與此同時,京師。

  徐階緩緩的把一封信,放在了書桌的一角,然后展開一張紙,提筆寫了一封信。

  “來人!”

  “老爺!”

  “藍神仙,現如今在何處?”

  管家微微楞了楞,不知道自家老爺為何會突然問起藍道行,但他還是很快的回答道:“老爺,上月藍神仙回了山東了,說是要去膠州嶗山尋其師弟,助他練仙丹!”

  徐階點了點頭,把信遞給了管家:“你安排個人,星夜兼程快馬送到藍神仙手上!”

  管家心中猛的一緊,星夜兼程?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兒?

  但管家不敢問,他只默默的接過書信,鄭重的點了點頭,隨轉身離去,安排人送這封信。

  徐階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呢喃道:“朱老七,可千萬千萬別搞砸了,這可是老夫手中的一張王牌,老夫還指望他有一天能…”

  似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遠在千里之外杭州的朱老七此時忽然扭頭看向了北方的天空:“欲成大事,犧牲在所難免,有失,才會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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