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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不覺已有出塵意

  陳景云向村子正中的學堂緩步行去,邊走邊笑著跟村民們招呼:

  “呦,牛家三嬸子近日胃口可好啊?好像又胖了吶!”

  “二娘腿疼病還需再用上兩貼膏藥,不然再想追著二伯揍可是難啦。”

  “柴叔,晚飯讓嬸子燒只雞啊,我留下吃飯,再打壺燒酒,就跟嬸子說是我想喝的,不然嬸子哪會把錢給你?”

  “王家二叔少抽兩口煙吧,再抽要把肺葉子咳出來啦!”

  “牛大壯你給我回來,跑啥呀?今兒個不揍你!”

  “大妮兒是又漂亮了哈,前幾年還吸溜鼻涕呢,嘖嘖......”

  這一路行來嘴就沒停過,惹來村中長者一陣笑罵外加大姑娘小媳婦一片水汪汪的嗔怪眼神。

  來到學堂門口,老村正早拄著拐杖一臉正色的等在那里。

  嘿!這老漢是又被門神附體了!

  授業之時學堂周遭二十丈之內鬼神辟易,十幾年下來,也不知扭斷了多少向天歌的鵝頸,敲破了多少聞聲吠的狗頭!

  拉磨的叫驢死狀凄慘,大牲口哪個敢不戴上嚼籠?

  外鄉的貨郎平日最受歡迎,又有哪個敢在此時叫賣?不見貨郎馮九險些被打折了腿么?

  也不多言語,對老村正拱了下手便推門而入,十數個穿戴干凈整齊的孩童起身行禮,齊齊的喊了聲“拜見小先生!”

  陳景云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行至桌案前,看著眼前的一眾孩童,目光卻有了些許的迷離之色,憶著師父在世時的點滴,神色越發的輕柔,不疾不徐開口道:“便先隨我將前幾日的課業重溫一遍,所謂溫故而知新......”

  片刻后,郎朗童音齊聲吟誦,教化明理之聲回蕩在村中久久不絕,老村正閉目捻須輕聲喟嘆,只盼這情景永久駐留才好啊。

  柴老敢家里,柴嬸正一邊抹淚一邊對著身旁傻樂的柴老敢催促:“去,快去張屠戶家割肉,要瘦的,云哥兒不吃肥膘!再去程大膽家抓只野雞,昨兒幫黑天兒見他背回兩只活的,去晚了進了他家憨貨的肚子里可就白瞎了!”

  又去里屋揪住耳朵把柴二蛋從床上拽起來:“河里捉魚去,就捉云哥兒愛吃的牛尾巴魚,不捉個三五斤別回來!”柴二蛋哀嚎一聲推門而出,手指粗細的牛尾巴魚,他娘張嘴就要三五斤,這得捉到猴年馬月了。

  柴嬸吩咐完了爺倆事情,又自抹了會兒眼淚,猛地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什么,忙來在內屋龕位前,燃起供香,對著供奉著靈猿仙師的漆木牌位拜了三拜。

  之后也不起身,跪在那里徑自言語:“得虧靈猿仙師保佑啊,小景云終是挺過來啦,自您老仙去后啊,這半年來可把大家伙擔心壞啦......”

  半年以來,牛家村眾人當真是擔心壞了。

  靈猿子過世之后,陳景云委實變得與以往不同了,剛滿十六歲的少年,跳脫的性子一夜之間便不見了蹤影,平日里行走坐臥盡皆中規中矩,待人接物絲毫不差,只是總讓人感覺少了些以往的靈動與親切,多了份心事與冷漠。

  靈猿子過世后的頭兩個月,陳景云除了遵照師父遺命下山授課外,便是將自己關在道觀之中日夜練功,眾人知道他這是因為世上唯一的親人撒手去了,心中悲苦之下,就拿練功來發泄情感,很是替他抹了一把同情淚。

  不過眾人心中倒是不甚擔憂,只當他發泄完了自然也就好了。

  可惜事與愿違,之后這幾個月陳景云性情大變,功也不練了,見人也不愛理睬了,便連授課也都敷衍了事,每日不論晨昏只想著蒙頭大睡。

  這一下可把牛家村眾人嚇得不輕,村眾們聚在柴家胡亂議論。

  有說:“可別是憂思過度傷了心智了?該去請郎中拿藥。”

  又有說:“莫不是練功出了岔子了?該去鄉里請武教頭來給瞧瞧!”

  還有說:“莫要慌張,這孩子是招了沒面皮的了,快去馬家屯找我二姨馬神婆,一鞋底子抽下去保證能好!”云云。

  總之是說什么的都有了,最后還是老村正出面來問緣由。

  對此,陳景云只說是練功過度,再睡個幾日便該無妨了。至于夢中機緣,還是只自己一人知曉好了,這并不關乎信任,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就算說出來又有誰信呢?

  今日一切都好了,往日的那個“云哥兒”又回來了,幾個月的陰云密布,今朝雨過天晴。

  半晚時分,柴叔家里熱鬧非常,授完課業的陳景云與眾人笑鬧著大吃了一頓。酒足飯飽后,謝過柴叔一家,打著飽嗝告別眾人。

  伏牛山山勢不高,便是在這蒼山余脈之中也是泯然于眾。陳景云行至山腰,回望山腳下的牛家村,村子沉浸在暮靄之中,燈火昏黃若隱若現,彷如穿了紗衣的少女含羞帶怯。

  駐足凝望片刻,心底喟嘆一聲:“畢竟不同了!”。

  而后反身向山上行去。

  夢中歷經了一世百年,帶給他的并不單只一冊道家經典黃庭經,也有潛移默化的氣度與境界的提升,這些日子研習道經偶有所得,加之他晉升一流武者后的氣機流轉,所以不經意間已是有了超然之意。

  半天下來,村民們很是辛苦,雖然極力想要似以往那般與他親近,可終是覺得中間隔了層觸摸不到的無形之物。

  陳景云也很辛苦,他不欲讓眾人擔憂,努力維持著自己以往的行事風格,可是一種疏離感已經油然而生,不關乎情感,只關乎本心。

  青燈一盞優游獨居,小道士手持經卷神游物外。

  這黃庭經真可謂是博大精深,經分上下兩卷:黃庭內景經與黃庭外景經,這內景經開篇講的便是“琴心三疊舞胎仙,先本后跡,內練五行”的高深法門。

  陳景云不知別家門派是否有類似的功法,反正自己是聽都不曾聽老道說過。

  自家武功是先要練筋煉骨,而后打熬氣力身法,再習練招式,練那手眼身法步融合為一的法門。

  而這經卷開篇便教人在體內開辟上中下三重丹田氣海,吐納天地靈氣,滋養內腑壯大神魂,而后由內而外逆反先天。

  那夢中的驚云道人也不過是下丹田修至大成,就已經無敵于當世了,可見此法之絕妙。

  但是即便是開辟出了三個丹田,那也不過是剛剛登堂入室,之后還有“五行相生,形變萬神”等等境界,卻不是此時的陳景云可以窺探半分的。

  夜蛾撲火之聲“哧!”的傳來,陳景云身子一顫,燈火搖曳間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片刻之后似是有了決斷,將手中經卷對上燈盞之中的明滅火焰,那粗紙經卷立時化為了一團火光。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陳景云如何不懂?

  待經卷徹底化為灰燼,陳景云這才收拾心情,盤膝入定。吐納之間,絲絲若有若無的靈氣自鼻竅入體,經他意念引導游走臟腑之間,最后歸于黃庭所述臍下三寸下丹田之中,竟然輕車熟路。

  “引靈入體、納氣歸元怎會如此簡單?”陳景云有些驚疑。

  思慮片刻若有所悟:“該是那百年夢境壯大了自己的心神,加之通背拳大成之時領悟了一些的氣血搬運之法,這靈氣與氣血的運轉皆需意念的引導,心神強大所以能事半功倍吧。”

  他竟不知,早在數日之前他就已然糊里糊涂的引靈入體了,如今修煉不過是水到渠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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