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光翻涌成海,在隨著石門洞開被分成兩半的水銀鏡里蔓延奔騰,漸漸淹沒其中的蒼老面孔,淹沒水銀鏡,從中流淌出粘稠的黑色絲線。
每一道交纏的黑色絲線,皆有無數條手臂互相抓握構成,散發出深沉而墮落的魔性氣息,在半空中飛舞激射,遍布整個墓室。
它們漫無目的地穿空而行,在墓室四壁上留下許多劃痕,凌亂無章。
有幾道絲線直奔張大而來,張大拖著柳青侯的尸首,閑庭信步般退回石門之后。
兩扇石門在他眼前重又閉鎖,那些飛射而來的絲線皆被厚重石門夾斷,掉落在地,溢散絲縷魔氣,片刻間消失無蹤。
張大把柳青侯的尸首拖到了偏室里,自己坐在棺材上,掃視四周如琥珀般半透明的墻壁,以及其上的文字。
墻壁映照出他的形容,面容蒼老,臉上皺紋深深,長滿胡須,與葉玄先前所見的樣子已經差不了多少。
他佝僂著背脊,看完最后一列字句,與墻壁映照出的自己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在他眼里,自己豐神俊朗,越發容光煥發,已經恢復到青年時期的模樣。
“這樣就夠了,就夠了…”他喃喃自語。
他昨夜未去河邊收集眾生愿力進行修煉,不知為何,這幾日越是修煉法決,自身就越發覺得困倦,這種困倦并非源自于自身精力不足,更像是心魂層面的疲乏。
張大依舊覺得自己渾身充滿力量,但意識總會時不時地陷入迷茫。
這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修煉方式出了問題?
他對照了數遍法決,從其上來看,自身按部就班地修煉此法,未在任何一個環節出錯。
原因究竟是什么?
張大仰頭四顧,琥珀色墻壁上的每一個字符都似乎在扭動著,他越是集中注意力去分辨那些字眼,自己的神智便越發昏沉。
良久之后,他忽然低下頭,看著地上已經死透的柳青侯尸首,低聲呢喃著含糊不清的語句。
他想起來了。
自己正在田里除草,老妻先前送來的午飯還沒有吃。
該吃午飯了。
張大蹲下身子,抓起柳青侯的一條胳膊,一下一下緩慢而有力地啃咬起來,啃得滿嘴鮮血。
昏沉天空,有雷光曳過。
雨線紛紛里,葉玄見到了被綠樹遮掩著的道觀檐角,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氣,壓住內心的不安。
跑出兕山后,他首先去了黑水鎮,去尋囡囡。
但在黑水鎮的小院里,未見囡囡的蹤影,彪子也行跡全無,只有雙龍還在地窖里安靜游曳。
囡囡去了哪里?
葉玄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道觀,急忙狂奔回來。
他幾步越過臺階,跳上平臺,便見道觀的大門在雨線里半開著,一匹雄健大馬拴在平臺邊沿的樁子上,見到葉玄,那馬兒打著響鼻,一副與葉玄很是親近的樣子。
葉玄看到馬兒卻臉色一變。
這馬應是被陰仙宗一伙偷走了才是,現下怎么又出現在這里?
不好!
陰仙宗人找上門來了!
葉玄腦筋急轉,幾乎呼吸間就想明白此中利害。
想是自己在墓道里表現出來種種迥異尋常之處,且亮出了自己的飛劍,引起陰仙宗袁李二長老的懷疑,所以有當下這番事端。
那囡囡若是這時回到道觀里,豈不是——
葉玄雙目一下睜大,神色瞬間猙獰,腳步卻悄無聲息,挪到了平臺邊沿,借著樹木遮掩,到了道觀后院某處墻根下。
他挪開墻根下的幾塊石頭,從中翻出了一個法寶囊。
動念之間,飛魘釘魂骷已出現在掌中。
不能慌。
要冷靜。
葉玄在心里提醒著自己,放平心態,雨水嘩嘩嘩擊落地面的動靜便迅速消去,天地間似乎重歸平靜。
然而葉玄卻在這平靜里,聽到了斷續的不平靜的聲音。
“沒想到葉玄這廝…竟豢養了…先天精靈…”
“昊兒,莫要心急…”
“咱們有的是時間,你可以慢慢煉化這個精靈…”
“哥哥…哥哥…”
囡囡的聲音與其他陰仙宗人的聲音混雜著,傳入葉玄的耳里。
囡囡!
葉玄心里某種情緒一下子炸開來!
他循著聲音來源,在墻外快速移動,確認了位置,雙手撐住墻壁,一下翻了上去!
舉目四顧,瞬間將院子里的情形烙印在心底。
三五個陰仙宗弟子把著通往道觀大門的入口。
袁飛舟撈來一把條凳坐在堂屋門口,李金水剛探身從葉玄臥房走出。
另有張叔真背對著葉玄,朝咆哮著沖來的彪子丟出一道道符咒!
高天昊則在靠近袁飛舟的位置,得意洋洋地一手掐印訣,一點點烏光在半空中匯集成絲線,牢牢地纏縛在囡囡身上,一手揮出符咒,化作火紅長鞭,狠狠往囡囡身上抽去——
“死來!”葉玄目呲欲裂,怒吼一聲,把飛魘釘魂骷拋向高空!
鼉龍頭顱一飛上高空,瞬間在雷雨中漲成磨盤大小,左眼里迸射數道白金劍光,紛紛向高天昊與袁飛舟斬去。
劍光割斷雨線,倏忽間已然斬斷高天昊的符法長鞭,寒冽森然氣息沖刷而至!
飛魘釘魂骷右眼里則涌出滾滾暗紅煙團,一下將李金水、袁飛舟、彪子所在的區域籠罩其中,袁飛舟神色頓時忽恍,忘了發出符咒,被彪子狠狠撲倒在地,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頸!
白金劍光氣息森然,鋒銳無匹,迸射而出,立刻引起袁飛舟的警覺,他五指一張,掌心飛出一道飛劍,迎向籠罩而來的數道劍光!
叮!叮!叮!
三聲脆響!
飛劍靈光一下黯淡,更加搖搖欲墜!
三道劍光只被打偏了方向,斬在堂屋的臺階上,將臺階削成了數塊!
袁飛舟趁此機會,已至高天昊身前,拋出一道符咒,化作土黃龜殼,護住師徒二人,匆忙倒退。
這時,一道渾身繚繞黑煙的身影穿過重重血紅煙團,直入堂屋門口,一把將囡囡抱在懷里,扭身即退!
“小畜生!”被籠在煙團里,剎那失神的李金水反應過來,獰笑著發出飛劍,直斬化作虎魔的葉玄頭顱!
飛劍激揚,寒光湛湛!
葉玄低吼一聲,揚手翻出劍符——
嗖嗖嗖!
三道劍光呈品字形糾纏向那道飛劍!
飛劍輕輕一繞,三道劍光盡被斬落,它勢頭不減,更快速地刺向葉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