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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蕭士皺著眉不出聲。

  “蕭兄弟,你今年貴庚啊?”大掌柜隨意地拍了拍蕭士的肩膀。

  “餓死三。”蕭士說。

  “二十三是好年紀啊。”大掌柜輕輕地喟嘆一柳,“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還沒錢,跟著當時道上一位成名的大哥出來跑生意。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到月港,當時真是開了眼界,誰能想到戈壁里會有那么大的集市?商人們帶著貨物和搭車,天南海北地趕來,坐在貨物上論價,他們把手伸進彼此的袖子里討價還價,別人只看見他們有時候橫眉立目,有時候臉上笑開了花,誰也不知道他們談的價錢是多少。大哥說,一根手指是一千錢,屈起的一根手指是五百錢,所以還一次價,最少也還五百銖,你想還一百銖,你都比不出手勢了。我當時想,一百銖,那可是夠我家里花銷幾年的錢啊!這么大一筆錢,連讓人屈根手都不夠!”

  大掌柜眺望著矗立在天邊的砂山,遠去的駝隊正轉過山腳,隱約還能聽見駝鈴聲。

  他又嘆了口氣,“那時候能去一次月港,在別人看來是極其了不起的事。在月港,要什么有什么,絲綢、瓷器、漆器、兵器、好酒、珠寶玉器、珍饈美味、甚至絕色的女人,琳瑯滿目,看得你眼珠子都掉出來。大哥們做成了大生意,心情好的時候,大把大把的錢抓來賞人,一壇一壇地開好酒,一次叫上幾十個聲嬌體軟的美女陪我們喝酒,只要給錢,讓她幫你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我的大哥也給我叫了一個,是個名叫‘連黛’的女人,如今想來倒也不是多美,可當時我坐在她身邊,手放在她腰上卻是僵的,動都不敢動,聞著她身上熏的香只覺得飄飄欲仙。”

  “大掌柜,你這是說夢話呢吧?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這種集市?你說的那是宛州吧?”李長文瞪大了眼睛。

  這一行里,除了大掌柜,李長文并不太看得起其他商人,都是些出來跑貨的泥腿子,要不是迫不得已,誰來戈壁里賣命賺錢?李長文覺得自己算是見過世面的,家里雖窮,卻見識過宛州的大城,城里的大掌柜那氣派陣仗可不是這些泥腿子能比的。可這么聽起來,這些泥腿子去趕的集,簡直就是神仙的地方!

  “這就是小兄弟不懂了,蝰蛇毒液雖然也算是個值錢的東西,可要是來這片戈壁里的商人都是來買賣毒液的,宛州藥店里不早堆滿蛇毒了么?”大掌柜笑笑,“以前小兄弟你是搭伙兒的,有些事我們不便都透底,如今患難過,大家算兄弟了,實話實說,月港是個黑市。是不是東陸最大的黑市我不知道,但絕對是流金之地。這片戈壁原來是西華國的地界,西華亡國之后,風沙肆虐,如今已經是無主之地了。皇室不管,淳國也不管,在這里交易,用不著繳稅。這里交易的大頭還不是貨物,而是蠻族的出產。”

  “蠻族出產?”

  “馬匹和皮毛,這些年皇室對蠻族禁海,蠻族的出產在其他地方不好公開買賣。可這里隨便買,只要你有錢。這里買來的東西,運出戈壁向,在海邊上船,在偏遠的小港卸貨,分批入城。”

  “這不是走私么?”李長文恍然大悟。

  “十倍利錢的事兒,走私不走私,我們這些行商的誰在乎?不被抓住就不是走私。”大掌柜倒是說得坦蕩,“那時候我說,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在月港讓人稱一聲‘老板’,便是死也值了。當時大哥就笑我沒出息,說人要立大志,立志行百里的人,往往走五十里就走不下去了,唯有那立志行萬里的人,才能到得水窮處天盡頭。讓我不必看著月港的場面就心生羨慕,將來不僅要讓人叫我‘老板’,還得叫我‘大老板’,要趕比這月港更大的集,賺更多的金燐。可大哥又嘆了口氣說,人生在世就好比登山,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可到頭來有幾人能屹立群峰之上,手握天下之柄?”

  所有人都凝神聽大掌柜說話,沒人注意到一直站在革牽背后、滿臉漠不關心的姬烈抬起頭來,伸手按住自己的胸鎧。

  大掌柜自嘲地笑笑,“我當時那點鼠目寸光,哪里能懂大哥這番話的意思?我便也學那些識文斷字的夫子說話,說這登山也未必要到頂峰,重要的是乘興而來,盡力而歸,所踏足的地方就是我的頂峰,管他前面還有沒有更高的山峰?我們這一趟大賺一筆,荷包里揣著金票,懷里是漂亮女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死活得要死,在這酒館里我們便是頂峰上的英雄好漢!”

  “我這番話出口,大哥就笑了,笑完他神色就變了。我這輩子就兩個大哥,都是英雄好漢,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可那時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黯然神傷,兩眼空洞,他最寵愛的姬妾難產帶著孩子一起死的時候,他都沒那么黯然過。大哥說,你是不懂‘蓋世英雄’這四個字啊。大哥借著酒意,從劍鞘里拔出劍來,就在中庭里且歌且舞,吟一首我聽不懂的古詩。如今只記得一句‘風起萬里,傾卻滄溟;長帆獨往,相期云漢’。”

  “是前朝伯先生的名作,如今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是英雄目空山海之作。”楊白說,“壯哉。”

大熊貓文學    世蹉跎兮自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