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熊伯為報紅顏仇,只身一人重返京畿與涼國的交界追尋青天的痕跡...單騎快馬,也不顧得休整,日夜顛簸。
等明白過來時,已是滿目荒煙,暮氣四合。冬至天候,這暮色也只一晃,夜便黑鍋也似,往下扣得嚴實了。
熊伯摸黑又走一陣,好容易才看見有一星燈火,遠遠地從一團濃墨中透出消息。
走過去,見是一間畸零破敗的茅屋,被四野寒風吹著,大有不勝摧枯拉朽之感。
熊伯心中焦急,可坐下馬兒卻再也受不了那日夜兼程之苦,于是熊伯無法,自然此時也不能苛求,只能是牽著棗紅馬上前敲門,等了一晌,屋子里卻不見響應。良久,才有個枯瘦的聲音干咳著,問道:“誰呀?”
“過路的,”熊伯道:“錯過了宿頭,不知能否在老伯這里暫借一宿?”
“朝西二十里,便是板橋集,”屋里那老人道:“客官往那里去好了。”
熊伯猶豫一下:“多謝老伯指點。只是夜太黑,我的馬不走了。”
屋內這才有些動靜。板凳響,踢踏踢踏的鞋響,那老者一路咳嗽著,過來開門。開了門,卻也沒有讓人進來的意思,只把干柴樣的骨頭架子戳在門口,道:“不是老漢不留客人,家里剛有喪事,還沒出棺,你們趕路的人,怕不忌諱?”
熊伯皺眉,然后微微一怔:“忌諱倒沒有,就只怕打攪老伯。”
那老者不再多說,靸著鞋又進去了。熊伯見這是許可留宿的意思,忙拴上馬,跟進門來。卻見那屋里光景,被菜油燈的一豆微光搖曳著,愈顯凄涼。迎門便是一張大炕,正中一幅白布從頭至腳,高高低低蒙著尸體。讓人乍一見,冷不丁便生寒意。
這炕對面,還有一張擺著破炕桌的炕,除此之外,房子里便再沒其他擺設。熊伯信手在炕桌上放下包袱,“咯”地一響,撞倒了什么東西。低頭看時,甚是奇怪,卻是一對洗涮得干干凈凈的豬蹄骨。這才隱約想起曾聽說過的窮苦人家故事,只能吃一口飯,看一眼菜,大約這對蹄骨,也便是他們的望梅止渴吧?心里忽有些難過,草草洗漱了,便跟主人家一起,在炕上胡亂歇下。短暫的忙亂過后,小屋內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那盞長明燈放在尸體腳頭,挑著細細的燈芯,時而呲地一響,微弱地燃燒。
也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然忽覺有些異樣。練家子易醒,微微睜開一線眼簾,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對面炕上,長明燈依然半死不活,掙扎著吐出豆大光焰。燈光從尸體腳頭照過去,便在覆尸布上投下巨大的陰影。那陰影卻在動。先是平整的白布起了波浪般的皺褶,然后那皺褶越發細碎,再然后,膝蓋部分忽地一高,白布下的那雙腿驟然弓了起來!
炸尸!
炸起來的尸體小心而緩慢地活動著,從尸布下又伸出一只手來。五根手指在陰影中泛出藍熒熒的光芒,已經變成一只新鬼的鬼爪。那鬼爪子一掀尸布,上半身驀地直豎起來。腳頭長明燈吃這一陣風起,閃了兩閃,終于熄滅。一片黑暗中,只有藍光浮動,合成一個陰森森的鬼影。那鬼坐在床上,撲閃著兩只熒熒泛藍的眼睛,朝熊伯看了一會,飄然走近。
北風嗚嚕嚕地從破窗縫子里不斷灌進來。硬得鐵一般的被褥根本御不住寒。整個屋子都冰冰涼的,仿佛一種非人間的寒氣,正隨著這悄然無聲的鬼步一起搖曳。熊伯有些發毛,眼睜睜看著這只新鬼直直朝他走來,一直走到炕邊,微微俯身,向他凝視——這…大概是要吸他的陽氣?
藍光一閃,那鬼又從他身邊轉開了,向主人家那一頭走去。熊伯雙指藏在被下,輕輕搭上劍柄,仔細聽那若有若無的步聲,卻只是走到半途,好象在炕桌上摸了一陣,拿了什么東西,又折而向南,一推窗,跳將出去。耳聽那步聲若真若幻,在黑暗中特特特特,迤邐著一路往南去了。
這未免是太奇怪了。使勁掐掐手指,絕不是在做夢。熊伯愕然一陣,到底捺不住好奇,輕手輕腳取了劍,也從窗口出去,展開身形,憑著那聲音留在耳中的印象,一路追將下去。好在鬼步雖然飄逸,論到速度,究竟不及人世間的絕頂高手。約摸盞茶功夫,那團藍熒熒鬼影已經飄搖落入眼中。
這時已近子夜,下弦月在天際呼之欲出,夜色早不如向時濃重。眼前朦朦朧朧地,也開始有火光出現。卻是兩盞垂著長紙幡的白紙燈籠,陰陰森森地,高高挑起在一間大門的門首,襯著門前暗藍色的鬼影,活象是傳說中的冥府大門。
那鬼到了那‘冥府’,身子一矮,仿佛是在往下叩拜。
這一拜便拜去了許多功夫,等立起身來,想是道行已經提升,竟比原先高了寸許,連步伐都不一樣了,畸零古怪的,向前一跳一跳,直入門內。
這冥府地界,果然與人間不同。燈光底下,地面灰白灰白的,十分軟糯,連鬼步那樣輕飄,在上面一走,立時留下一行清晰的印跡。熊伯藝高膽大,一直跟到門前,仔細一看,那印跡根本不是人形,左兩瓣,右兩瓣,一直往前延伸入去,好象是什么動物的蹄印——這樣說,傳說中的六道輪回倒真有些影子了,怕不是這只新鬼如今就已淪入了畜生道?正不明所以,冥府之地北風凜冽,呼喇喇一陣吹子來,直卷得那灰白色的地面飛揚破碎,往上飄舞起來。
熊伯奇怪中蹲下去用手一摸,那地面觸手,倒是有柔軟的感覺——更多的卻是堅硬。翻過手來,指尖上白乎乎的,已經沾了一手的粉塵。愣了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鬼步之所以留下印跡,倒不是為的地面柔軟,而是因為在原本的硬地面上,平鋪了一層清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