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駛在安靜的黑夜里,無人言語,像是害怕打擾已經永遠沉睡的馬忠國老師。
盛夏的蟲鳴在林平的耳朵里聽起來像哀語,此時的林平多愿意用世界的一刻寂靜換取馬忠國老師的一聲呼喚。
車回到苦山時已經是深夜,但馬忠國老師的死訊早已傳遍了半個苦山,一大群父老鄉親沒有睡覺,在忠國希望學校門口等待著,蹲著地上、靠在墻邊,學校里燈火通明,即使在幾公里外也可以看到此處的光亮,這些光在照亮馬忠國老師回家的路。
車漸行漸近,大家慢慢的圍了上來,馮春秀帶著忠國希望學校的幾個婦女在前頭一路小跑過來,車還沒停下,馮春秀就焦急得用哭腔問道坐在前頭的王新明:“新明,馬老師真的…”
王新明不情愿地點了點頭,馮春秀捂著眼發出了無聲的哭泣。
車停穩,一副棺材抬進了忠國希望學校,馬忠國老師沒有家,學校就是他的家,他去世后葬禮也理所應當的只能在學校舉辦,忠國希望學校里面早已修整布置了一番,不過這番布置本來是打算用在王一格的狀元宴的。
看著棺材抬進學校,四周的人群里有幾個人發出了異議,不太響的話語里充斥著“晦氣”、“不吉利”、“不符合傳統”的質疑,在相對安靜的人群里格外的刺耳。
“都給我閉嘴!馬老師這大半輩都在學校里教學,在這里有什么不吉利的?他生前護著這群學校里的孩子,走了也會護著學生,誰再在那逼逼叨叨就把棺材抬他家在他家辦葬禮!”王新明這一嗓子讓人群徹底安靜了下來,沒人再說話。
趙忠義帶著學校的幾位老教師走到林平詢問馬忠國老師的葬禮怎么辦,林平坐在躺椅上聲音虛弱的回答道:“就在學校辦,按苦山的禮節辦,我不熟,趙老師,這件事就由你們操勞了。”
趙忠義點了點頭,頓了一下然后說道:“林校長,您也別太傷心,吃點東西,休息休息。”
林平點了點頭,趙忠義轉身要走,林平突然叫住他:“趙老師。”
趙忠義連忙轉過身來:“哎,林校長,你吩咐。”
林平想了一下輕聲說道:“麻煩趙老師把葬禮的排場安排的…稍微大一點兒。”
趙忠義一愣,但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下來。
林平閉上眼睛,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這時在不遠處的角落里起了一點小爭吵,是王新明、王一格以及王一格的父母。
不一會兒,王一格抹著淚氣鼓鼓的跑了過來走到了林平的身邊,然后拿過來一個小板凳一臉委屈的坐在了林平的身邊,林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問道:“怎么了?一格。”
王一格用手一指邊抹淚邊說道:“我爸媽不讓用那些東西。”
王一格手指的是一些為了給王一格舉辦狀元宴置備的物件,包括搭建的臺子和新桌子新凳子等,更不用提為了狀元宴廚房里專門置辦的新的鍋碗瓢盆。
這時王新明也走了過來,王一格的父母跟在他的身后,王一格笑著打圓場說道:“不一定能用得到,不一定能用到得到的,原先的那些也夠用。”
王一格的母親推了王一格的父親一把,王一格的父親走上來不太情愿的賠笑著跟林平說道:“林校長,不太好意思,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我和娃他娘覺得有點不太…不太吉利,是吧,這個葬禮上用過的東西他…本來就是給一格的狀元宴置辦的,要是現在用了也行,那再置辦套新的吧…”
王新明也賠笑的打圓場說道:“也合適,也合適,先用著,一格的狀元宴再置辦新的。”
王一格一下子站起來,難得執拗地說道:“在馬老師的葬禮上用了又怎么樣?有什么不能用的?為什么要換新的?咱們苦山什么時候錢可以花的這么大方了?”
王一格的父親磕磕絆絆地說道:“不是,一格,你…你還小,這些…東西你不懂。”
這時林平輕輕張嘴說話,所有人都看向他。
“其實,馬老師死前,一直在掛念的,放不下的就是沒能參加王一格的狀元宴。”
林平這句話讓大家沉默了下來,但是王一格的父母默不作聲沒有表態。
林平又開口輕聲說道:“如果,現在是我死了,可以用狀元宴上的那些東西嗎?”
大家面面相覷,王一格的父親笑著開口說道:“林校長您別這么說,您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能用嗎?”林平再次問道。
“能用,能用。”王一格的父親趕緊說道。
“為什么呢?”林平問道。
“這…這,您是王一格的大恩人,沒有林校長您,哪有王一格的今天,我們…我們都是知道的。”王一格的父親說道。
“對對對,林校長您是王一格的恩人。”王一格的母親也趕緊點頭附和道。
林平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王一格能有今天,馬老師的功勞也不在我之下,對嗎,一格?”
王一格重重的點了點頭。
林平三言兩語把自己的態度表達的很明確,王新明又在一邊打圓場道:“那就用,那就用,馬老師和王一格的感情也很深,馬老師在天有靈會保佑王一格以后順風順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發大財做大官,這個馬老師葬禮用過了,狀元宴再用感情更深,更好!而且,也相當于馬老師參加了王一格的狀元宴,馬老師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會更保佑咱們一格!”
林平又開口道:“其實一格說的很對,雖然咱們苦山富裕了,但總不能忘記窮日子,不需要鋪張浪費的還是不要鋪張浪費了。”
“對對對,林校長說的對,夠用,這次用了狀元宴繼續用。”王新明繼續打圓場說道。
王新明帶著王一格的父母離開,林平輕輕拍著王一格的肩膀:“一格,陪老師給馬老師守夜吧。”
“嗯。”王一格重重點了點頭,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抱著膝蓋埋下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