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學閣。
綺夢費了好大勁兒,終于解開了騰泰山的定身咒。
恢復行動能力后,老頭像一陣龍卷風般沖離黑學閣。
然而,狂奔出不到千米,便看到了學院上空,蒼穹之上的奧能圖騰…
綺夢也追了出來,在聽到李玉蘭的聲音之時,停住了腳步。
她看著老頭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頭。
騰泰山老了,有些微的佝僂,還有點兒發福的跡象。他的肩不再像當年那樣寬闊,他的雙手也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有力。
他的心,那顆滿布創傷的蒼涼的心,又再添了一道他自己還沒意識到的傷痕。
“李玉蘭。玉蘭花兒的玉蘭…”
他喃喃自語著,當圖騰徹底散去、李玉蘭的聲音也消失之后,他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老繭與皺紋的雙手。
正在沉默看著他的綺夢,突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
騰泰山木然轉身看去,便見綺夢的身體周邊出現一層扭曲的能量,并且,她整個人也開始模糊得呈半透明狀。
“老…老頭…范…小子,出…出事了,啊…”綺夢掙扎著倒地,痛苦地斷斷續續說道。
騰泰山慌忙跑過去,但他并不精通秘法咒術,根本做不了什么。
就在這時,錢多多和裴流沙趕來。
當他二人看到綺夢在草地上扭曲掙扎著的怪異模樣時,都被驚嚇到了。老裴急忙去扶綺夢,卻被那層看不見的能量彈飛出去。
錢多多愣得一時忘了自己來此的原因。
騰泰山一顆心開始狂跳起來,“怎么了?是不是小疆出什么事了?”
錢多多這才回過神來,蒼白著一張臉,通紅的雙眼。
他囁嚅著雙唇,不愿卻不得不將不幸的事實告知老人。
“騰爺,出事了。比賽中混進了幾個元階殺手,小疆,小疆他…他…他…”
“小疆怎么了!”騰泰山怒吼道。
“他,他遇上了元階殺手,戰死了!”
咚!咚咚!
騰泰山雖已經蒼老卻仍稱得上魁偉的身軀,晃了一下。
他輕搖了搖頭,拼命讓雙眼聚集看清眼前。
這一瞬間,他看到了許多張面容在眼前閃過。
駱成容滿臉是血地對他說,‘小山,快跑。帶上碎片空間,快跑。別管我,我活不成了…’
成容最后留給他一個凄婉而絕決的笑,‘小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幫我照顧好通葉!’
‘叔,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范曄。曄子,這是我跟你說過很多次的騰叔。’那年,錢通葉十六歲。
十八歲的范曄,一絲不怯地笑著喊他,‘騰叔好。’
‘叔,我不行了。他們找到我了,叔,救小疆,快…’
‘爺,別喝牛欄山了,喝這個。’
‘爺,您咋這么不正經呢。’
‘爺,你看我現在這招練的怎么樣…’
“小疆,小疆在哪兒?”
騰泰山面上看上去很鎮定,但那雙顫抖不已的手令錢多多心里清楚,他是的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錢多多自小就與老頭相熟,這么多年下來,說沒感情是不可能的。那樣的噩耗,他說不出口。
剛跑回來的裴流沙慌忙道:“騰爺,小疆他…送去醫務室了。導師說他身上有元階蟲師的毒蟲,不清理掉不行。阿樂在那邊盯著,洗…洗完了,就帶小疆回來。”
“帶我去。快帶我去!”騰泰山往前走了兩步,便晃了一下。
老裴看向那仍在地上扭曲掙扎的綺夢,心也揪到了一處。
“可是,綺夢她…”
“別問了。小疆沒了,綺夢也活不成。快帶我去。”
黑學閣地處偏僻,也無人會從這處經過。并且,就算有,此時的騰泰山也顧不上去管別人是否會看到綺夢怪異的情形。
錢多多帶著跌跌撞撞的騰泰山往學院醫療室跑去,老裴則留下來守在綺夢身邊。
“綺夢,你,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辦法?有沒有什么辦法。你說,我找人來幫忙。”
“你…啊…我…該…死的,茂…慶,艸你…大爺…范,啊…我…”
裴流沙手足無措地看著整個人已經扭作一團、變形成一種極為怪異模樣的綺夢,卻沒有一絲害怕。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也不知道喜歡人是什么樣的感覺。而此時,他多希望自己能替綺夢去承受痛苦。
就在老裴急得團團轉之時,半透明狀的綺夢陡然間徹底消失。
他驚愕地呆愣在原地,兩秒鐘后,他撲到草地上,到處扒拉,卻再無綺夢的一絲蹤影,連先前那股彈開他的能量都消失了。
黑學閣,大門緊閉。
后院。
被清洗一凈的范無疆,赤條條地躺在努爾達的懷里。
騰泰山上樓取了衣物,回到后院時,便見金大胖也爬進了努爾達的懷里,緊緊挨著范無疆。
泡泡們也似乎感受到了悲慟之意,全都圍在努爾達身邊,竭盡全力修復著范無疆身上各處的傷痕。
但是,不管它們怎么努力,都已經沒用了。
騰泰山想給范無疆穿上衣服,結果金大胖卻是死活不肯撒開丫子。
老頭也不去跟這大蟲子較勁,安靜地坐在努爾達身邊,看著范無疆還算完整的臉。
雖然也有不少傷口,但都是細密的劃傷,很快,在泡泡們的修復之下,表面的傷口漸漸開始收攏。
枯坐了許久,天色漸暗。
京都六月的天空,開始落下雨滴。
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擴散開,復又泛起,再擴散開…
有風經過,吹拂著老頭的灰鬢華發。
有人叩門,他沒去理會。
一身黑衣的眾人,站在黑學閣大門前,一言不發。
似乎這一刻,他們所有人都突然間長大了。
從一群嘻嘻哈哈的孩子,長成了體會到這世間失去之痛的大人。
站了久久,夜幕落下之時,在蔣樂的勸說之下,悲痛的眾人不舍地離去。
他們明白,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比騰泰山更心痛。只是心底抱著對范無疆的一絲不舍,想要見最后一面。
這一夜,京都巫師學院出奇的安靜。
許多聲低泣于深夜中響起,卻無人對這擾人清夢的聲音表示不滿。
次日凌晨時分,天色未全亮,遠空晦暗不明,昭示著這將不會是個晴天。
在后院坐了一整夜的騰泰山,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向躺在努爾達做的樹床上的范無疆。
他站起身,離開片刻后又再回來,手上多了條毛巾。
替范無疆擦了擦臉,又抹了抹身上的露水。
金大胖仍緊附著范無疆不撒開,睜著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啊嗚啊嗚地叫了兩聲。
騰泰山聽不懂它在叫什么,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努爾達弄了點早餐,喊他吃飯。
騰泰山端著碗清粥,提起筷子夾起一塊烙餅塞進嘴里,嚼著,用力地嚼著。
一滴、兩滴…
淚水順著騰泰山溝壑縱橫的面容,滴落在飯桌上。
‘爺,我手藝可好了。您嘗嘗’
‘我爸不在了,我再難過,他也不可能回來。他會看著我的!’
‘爺,我命硬,放心吧,一準死不了,肯定能行。’
‘臭小子,死字是能掛在嘴上說的?呸呸呸’
寂靜的后院,嗚咽聲漸起。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個上午。
整理完傷亡報告,與三院代表導師達成最終一致處理結果之后,遂意這才略略松下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深重的疲勞感。
她剛剛伸了個懶腰,便接到顧寰的來電。
“遂星在大門口,要放她進來嗎?”
因大賽突發狀況,京都巫師學院進入了緊急戒備狀態。
“星兒?她來做什么?”遂意眉頭緊擰。
“她說她來找韓厥導師。”
“直接帶她來我這兒。”
幾分鐘后,遂星來到進階部部長辦公室。
“姑姑。”
“你來找韓厥做什么?她現在忙著沒時間。”
“好,那就等韓導師忙空了。學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遂意擰著眉盯著遂星看了會兒,想了想,反問道:“我記得,你以前在學院的時候,跟院長走的挺近。”
遂星面色一沉,別過臉去,“你記錯了,不是我,是沐學長。院長曾親自教過他一些咒術,我不過就是蹭課聽了一兩回而已。”
“哦…”遂意點點頭,面上也沒有什么失望的表情。
“怎么了?突然說起這事兒?”
“院長…去世了!”
遂星…!!“怎么,怎么會?什么時候…學院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遂意也不隱瞞,便將學院大賽突發遇襲一事,給遂星說了個大概。
遂星本是來找韓厥查問一些關于安平道的事情,竟然就撞上這么大樁事。一時間被被震驚得呆滯在原地。
“院,院長居然是華國最后一位奧能者!!可是…那,那她老人家怎么就突然…”
“別問了,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昨天顧寰查了學院內所有角角落落,只發現消失了一幢廢棄已久的老樓。全無線索,也毫無蹤跡。
關于那伙元階偽裝者,緝命司那邊倒是難得地透露了一些消息。其中有一個代號‘K’的元階蟲師,是全世界巫師聯合會都在抓捕的A級通緝犯。
另外,保守估計還有4名元階。目前,這些人的目的、下一步還有什么計劃,人還是不是潛伏在京都,一概不知。
總之,最近京都不怎么太平,你也要當心一些。”
“都是元階??!!”遂星驚詫問道,見姑姑點頭,眉頭就擰得更深了。
“這么多元階,背后主使者要么級別更高,要么背景恐怖。姑姑,學院里藏著什么秘密嗎?值得對方派出這么多名高手來?”
遂意看著自己的這個侄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
“你上次匆匆來、匆匆走,招呼都不打一聲。今天是怎么了?”
遂星搖了搖頭,“你要是不喜歡,我不叫就是了。”
“你…”遂意無語地用手指指了指遂星,“你啊。”
“也這么大的事情,你先忙著吧。韓導師空了記得麻煩她跟我聯系,電話號碼你有。”
說著,遂星轉身便往辦公室門外走。
“等等。”
遂星轉身歪著腦袋看向遂意。
“你,是不是跟黑學閣騰老頭家那個小子挺熟的?”
遂星兩眼微瞇,沒有回答。
遂意繼續說道:“我不是關心你的私人問題。只是,那小子,在比賽中遇上了兩個元階殺手。
可惜了,挺好的一個孩子。拼盡全力保護同伴,卻沒能保住自己。
他,戰死了。人已經送回黑學閣,騰老頭也挺可憐的…”
遂意話還沒說完,一陣狂風卷起,刮得她辦公桌上文件飛了一地。
“這脾氣真是,唉!”遂意撿起文件,剛直起腰,突然神色大變。
她沖到辦公室外,抬頭望向空無一物的蒼穹。
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那奧能圖騰的能量正在被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