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透過厚重的霧氣,隱約能夠看到一輪明月漸漸接近天頂。
一個遠比之前擢升儀式規模更大的法陣,出現在牧場里面一片廣闊的平地上。
這個直徑超過百米的龐大法陣,當然不可能是用什么無形之術材料繪制的——把道格拉斯和納塔麗婭的全部家當都賣了,也湊不出這么多的材料來。
它只是用經過長期暴曬的干凈沙子作為“顏料”,在大地上勾勒出來而已。
但就算是這些沙子,也把兩個人的存款差不多用得干干凈凈。
而且,為了清理出這片平地,道格拉斯這兩天都在忙碌。
他要把地上的雜草清理干凈,將這一大片地面都挖一遍,混合特殊的藥粉,然后再重新砸實砸平——如果不是他本人也是一位修煉無形之術有成的高手,兩天時間絕對不夠做完這些。
置閏儀式是所有儀式里面規模最大的,一般來說,想要舉行一次這個儀式,僅僅臨場維持工作,就至少需要幾十個修煉無形之術的人聯手。而牽涉到各種材料和祭品,就算上千人規模的教派,往往也需要幾年的時間來籌備。
在整個倫敦,有能力舉行這種儀式的組織寥寥無幾。
像道格拉斯和納塔麗婭這種,正常來說,一輩子都攢不出足夠舉行一次置閏儀式所需的資源。
別的不說,燈之相十五階的影響,這種東西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沒有越過漫宿第四道門“孔雀之門”的實力,這種等級的影響幾乎無從入手。
就算是那些修為足夠的強者,為了在孔雀之門尋覓資源,也必須使用稀有的法術之鏡作為材料。
法術之鏡的制作頗為困難,每次使用之后都會損毀,必須耗費珍貴的古物,抽取其中的靈將其修復,才能再次使用。
換句話說,每次踏入孔雀之門,都至少需要耗費一件頗為珍貴的古物。還需要讓至少兩位修行深厚的高手出手——不僅搜尋需要人手,修復也需要。
這成本已經很高,可就算踏入孔雀之門,也未必一定能夠找到想要的東西。
雖然無形之術的修行者們可以夢游漫宿,獲得各種各樣的資源,但如果限定目標刻意搜尋的話,能夠只用十次就搜尋到目標,便稱得上是幸運了。
放在潘龍前世的游戲里面,大概就是所謂的“歐洲人”。
…雖然他們的確是歐洲人沒錯,但此“歐洲”非彼“歐洲”啊!
影響就這么難得到了,合適的祭品就更難。
一般來說,那些舉行置閏儀式的無形之術修行者們,采用的都是以“量”來彌補“質”的不足。他們往往會抓一群水平低微的無形之術修行者作為祭品,甚至使用那些具有某種資質的普通人。
能夠像納塔麗婭這樣,拿修煉無形之術多年,水平高深的邪教教主們當祭品…這種事情就算防剿局也做不到。
這種人物就算是沒什么后臺,可以下手,他們也絕對不敢嘗試活捉。
打虎容易捉虎難,這個時代可沒電擊槍、麻醉槍那類非致命性的武器。
總之,如果不是有潘龍的幫助,納塔麗婭就算達到了燈之相的十二階,大概也只能上報防剿局,讓防剿局幫她安排飛升儀式。
至于需要等多久,以及到時候具體會怎么樣,那就誰也說不清了…
眼看著月亮漸漸接近天頂,納塔麗婭站在法陣之中,顯得有些緊張。
“你不用這么緊張的。”潘龍說,“你看,那些幸運觀眾們都沒緊張。”
納塔麗婭轉頭看向擺放祭品的位置,只看到幾個被捆得像粽子一樣,恐懼到臉上的五官都扭曲了的邪教骨干。
“我真沒看出他們哪里‘不緊張’了。”道格拉斯忍不住問,“他們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啊。”
“怎么會呢,未知才需要緊張,已經確定的事情,沒什么可緊張的。”潘龍笑著說,“他們反正是死定了,明明白白的事情,這就不需要緊張了啊。”
道格拉斯看著那些人的臉,又看看法陣外面一群被潘龍擺得整整齊齊的肉粽子,實在沒辦法從這些人的臉上看出哪怕一丁點兒的“不緊張”來。
但他卻突然忍不住想要笑。
這些年來,這些邪教大佬們在倫敦周邊搞風搞雨,不知道殘害了多少無辜,犯下了多少血案!
他不止一次想要逮捕這些人,但卻始終被阻攔。
他們的權力、財富,乃至于社會地位、家族人脈…這些有形的和無形的東西,組成了一張羅網,一面盾牌。
這羅網密不透風,這盾牌比任何鎧甲和法術都更加強而有力!
他,奈何那些人不得。
盡管這里每一個混賬,他都能拿出至少一件足以將對方送上絞刑架的鐵證來。但在那些有形和無形的庇護面前,就算是鐵證也奈何他們不得。
他不止一次為此憤怒,不止一次詛咒和唾罵,但他無可奈何。
于是他的性格越來越偏激,越來越固執,越來越不近人情。
很多人都說,道格拉斯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甚至距離完全瘋掉不遠了。
甚至于,他自己都這么覺得。
但今天,他感覺心情無比愉快,所有的阻塞都煙消云散,所有的壓力都不翼而飛,整個人就像是被清水洗滌過一般,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十分通暢,快活得就像一個得到了想念依舊的玩具的小孩子。
用另外一個世界的形容詞,他此刻就是念頭通達,暢快得宛若一條自在游弋的魚兒。
時間漸漸到了,月亮抵達了天頂。
然后,納塔麗婭念起了咒語。
“驕盛奪目,終不能長久。”她說,“日出為血,從血中升起的太陽,卻沒有了往日的顏色。它一分為四,唯余殘照。”
隨著她的咒語,龐大的靈從她的身上透出,沿著法陣的脈絡流淌,激活了法陣之中的各種東西。
經過暴曬的砂礫發出細微的光芒,用鮮血謄抄的密傳書無火自燃,充斥著驕盛色彩的畫布明亮得好像鏡子一般,發光的顏料緩緩升到空中,無形的“燈之影響”則開始擴散,彌漫在整個法陣之中。
那些被精挑細選出來的邪教骨干們,眼睛瞪得像牛馬一樣,他們拼命地掙扎,卻一點也無法移動。
很快,燈之影響化成的迷霧就籠罩了他們。
不似人聲的吼叫從他們的胸腔里面發出,在咽喉之中震蕩,最后混合著鮮血,從鼻子里面噴了出來。
這一噴,就沒有停下。
很快,鮮血噴盡,但那幾具尸體卻并不顯得干枯猙獰,反而像是被洗干凈之后擰掉了水的衣服,透出一種清爽的感覺。
光,從它們之中透出。
這是他們所修煉的燈之相。
被作為祭品的幾人,每一個都是修煉燈之相達到至少八階的高手。正常的儀式里面,幾乎不可能找到這樣的祭品。
他們幾個人身上透出的光,甚至足以超過上百個像是“諸史研究會”的大學生里奧、老護士維奧萊特那樣在無形之術領域剛剛入門不久的人。
這種規模的祭品,足以讓那些知情者羨慕到眼珠子都變紅。
…雖然或許他們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之后,第一反應可能是拔腿就跑,有多遠跑多遠,以免自己也成為“幸運觀眾”的一員。
很快,那些祭品的“光”就被完全榨取了出來,這些光和之前的迷霧融合,讓迷霧顯得越發鮮活。
接下來,發光的顏料和燃燒的密傳書也先后被迷霧吞噬,于是迷霧就又多了幾分活力,里面甚至可以感覺到有無形之物在蠕動,仿佛隨時都可能從虛空之中跳出幾個東西來一般。
潘龍突然皺眉,彈指。
“別礙事!”他冷冷地說。
隨著他的出手,法陣附近的虛空驟然震蕩,至少二三十個身體扭曲畸形的怪物浮現出來。
道格拉斯看得眼皮跳動——這些怪物他大多認識,就算是其中最弱小的,往往也需要一隊訓練有素的防剿局干員們,才能將其消滅,還可能會付出有人傷亡的代價。其中最強大的,甚至需要防剿局六支行動隊一起出動,大家事先都寫好遺書,才有把握剿滅。
但潘龍只是冷冷地彈指,一道道無形的勁風從他的手指上發出,輕松貫穿了那些怪物的身體。
能夠抵擋利劍甚至燧發手槍的堅固身體,在他的指風面前就像是紙糊的一樣,一點就是一個血洞。
這些怪物們往往也擁有強大的生命力,被砍上幾刀,身上扎了幾支長矛,甚至于被頂著腦袋轟上一槍,可能都沒辦法打死它們。
但只要被潘龍的指風貫穿,無論貫穿的是哪里,它們都會頹然倒地,紅色、綠色、甚至紫黑色的鮮血溢出,不斷流淌,很快就流得干干凈凈。
而這些顏色各異的鮮血并不會流到地面上,而是會流到潘龍的面前,在他面前聚合成一團,緩緩旋轉。
這一幕,和之前潘龍將邪教“教皇冠冕”的骨干成員們全都抽干生命力的那一幕,看起來無比相似。
無論是邪教徒也好,還是魔怪也罷,在這位來自另外一個歷史的東方具名者面前,都只是可以抽取鮮血和生命的材料罷了。
原本還對納塔麗婭的飛升儀式有些擔心的道格拉斯,突然就完全定下心來。
他覺得,自己之前的擔憂,似乎有些多余。
一位如此強大的具名者,又怎么會犯那些低級錯誤呢?
就算納塔麗婭的飛升不會很順利,就算是“世界的反饋”不足以為她開啟三尖之門,送她抵達漫宿的最高處,這位具名者也一定會親自出手,把她給拉過去。
他笑了,笑得輕松自在。
和他輕松的笑容截然相反,那些被捆得像粽子一樣,整整齊齊擺在旁邊充當觀眾以及下一個儀式備用品的邪教高手們,卻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世界上竟然有殺魔物如此輕松的強者?!
他們也是有見識的,自然認得那些魔物。其中比較弱小的也就罷了,那幾個特別強大的,就算他們帶著自己全部的手下,也不敢說一定能夠打得贏。
按照他們的經驗,如果遇到這些魔物,最好的辦法其實是送上祭品,讓它們吃飽了,也就沒危險了。
反正魔物的思想都是很單純的,吃飽喝足就會離開。最多吃上兩三個人,它們就吃飽了,就走了。
只要自己不死,他們才不在乎魔物要吃多少人呢!
但這位不知名的高手,竟然什么武器都不用,也不需要施法,就只是彈彈手指,便將這些強大的魔物都給殺了!
他的強大,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想到這里,他們的心情越發低沉。
落在如此強者手上,他們可以說是毫無生機了。
想要跟這樣的強者討價還價,或者是期待誰來救自己,完全不可能…
于是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就像是斗敗了的公雞——不對,他們雖然不是公雞,但的確是斗敗了的沒錯。
法陣里面,儀式繼續舉行。
迷霧已經籠罩了幾乎所有的東西,只有納塔麗婭自己,以及那幅散發著驕盛奪目光芒的畫布,依然還沒有被迷霧覆蓋。
此刻,迷霧正在畫布周圍蠕動,就像是一個想要偷吃東西,卻又害怕被父母責罵的小孩。
如此猶豫了幾次之后,它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猛地撲了上去,包裹住了畫布。
一聲低沉的吼聲,從迷霧之中發出。
隨即,迷霧劇烈震動著。
所有人都清楚地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迷霧里面飛快地成長,眼看就要徹底壯大。
而一團猙獰的氣息,剎那間鎖定了納塔麗婭。
這正是“置閏儀式”最關鍵也最危險的一環。
如果不能得到接引,儀式者將會被這團迷霧吞噬,轉化成在漫宿之中游蕩的魔物。
漫宿里面那些強大的魔物,很多都是這么來的。
一般來說,這時候就該拜請司辰接引自己,依靠司辰之力震懾迷霧,再借助迷霧的力量打開前往漫宿的門戶,然后以血肉之軀步入漫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漫宿的最高處,在司辰的接引之下穿過三尖之門。
但納塔麗婭并沒有這樣做。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奇異的悸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