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看著滾滾淮水再度暴漲,云軫甪仰天大笑,情不自禁得意拂須,“吳人縱有操舟之能,今時淮水,孰能降服?”
這州來大夫雙手一攤,還朝四周詢問,一群屬下紛紛上前道喜。
“公乃有德之人,自有天助也。”
“吳人野蠻,江陰李解最甚,此天怒也!”
“哈哈哈哈哈哈…”
窩在蓼城的州來逃兵們,此刻都是神色坦然,已經是喜上眉梢,松了口氣。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說李解會先行渡河,然后西進,也能逼近蓼城。
只可惜蓼城楚軍天天巡邏河岸,為的就是防備李解提前渡河,至于蓼城以東,更是順著幾條天然河道,修建了大量防御工事。
李解就算要登6西進,進攻難度同樣極高,甚至可能說是處境更艱難。
天氣的反常,對守軍來說,有著極大的便利。
在云軫甪看來,李解的處境,大概就是第一次逼陽之戰時,宋侯的境況。
冰天雪地,防守一方的優勢啊。
現在淮水暴漲,道路艱難,一陣泥濘一段爛路,只是行軍,就消耗了大量體力,更何況還要作戰?
“不知勾吳野人,此時是何表情啊。”
“哈哈哈哈哈哈…”
蓼城楚人頓時放聲大笑,唯有一個燕國士子,卻是神色凝重。
“公子,可是還在憂心公孫先生?”
“子徐跳車,使我出逃得存,今不知子徐安否…”
“公子,宋人有云:吉人自有天相。公孫先生定會猶如宋國‘勁草’,有天相助。”
“但愿如此吧。”
嘆了口氣,化名南下游歷,這一次的境遇,著實出了他的想象。
戰爭近在眼前的感覺,回想起來,還是頭皮麻,尤其是一直只是存在于別人口中的吳國,這一次,真的是見到了吳國之人。
斷紋身,野性十足!
“唉…那李解不可以常人揣摩,此刻眾人皆以為其不敢渡河,只怕未必啊。”
“公子,淮水水勢如此劇烈,即便渡河,只怕也是精疲力盡,再無氣力作戰。”
“但愿如此…”
又道了一聲“但愿如此”,燕國士子感慨道,“倘使季子在此,必有急智思謀。”
“公子。”
親隨們聽到他這句夸贊競爭對手的話,頓時有些喪氣,無奈地看著他。
“讓二三子見笑。”
“公子不必如此。”
護衛們立刻還禮,他們愿意跟隨這位公子,其實不正是因為這位公子有“自知之明”嗎?
這世上,能夠知己之人,本就是寥寥無幾,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智者。
至于季子申,乃是自幼聰慧之人,不可用常理來判斷。
“天下列國紛爭,唯我燕國隔絕中國之外,舊時吳國,蠻荒之地,如今威震中原,燕國何如?”
忽地,燕國士子揚頭看著前方的淮水,“我必興燕也!”
一眾護衛見他志氣又尋了回來,頓時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齊齊行禮之后,便在一旁靜觀楚人布置。
蓼城此刻集中了不少人口,原先在州來城的列國商人、士子,此刻都是跟著楚人到了蓼城。
有燕國人三五成群,也不稀奇,旁人也不會去追究什么。
燕國而已,邊陲之國,能成什么氣候。
此時蓼城的楚國守軍,心情是相當的不錯,淮水暴漲帶來的好處,就是讓李解的部隊無法輕松渡河。
之前已經有情報反饋,李解揚言今日攻蓼城,楚軍時刻盯著河對岸,然后伺機南下,反正順流直下的度,要比對面快。
說不定,李解野戰部隊進退維谷的時候,他們已經收復州來城。
“上將軍,淮水暴漲,如何是好?”
幾個大隊長一籌莫展,岸邊,纖夫和船工們,正合力將舟船往西前行,撐船工一個個都是牙關緊咬,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讓舟船緩緩地往前。
岸上,纖夫們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兜襠布,赤身赤腳,拉著纖繩,喊著號子,將水中的舟船,盡力往前拉。
他們的肌肉賁張,汗水滴落,腳踩著泥濘,渾身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
一個個身體幾乎都要跟地面平行,然后緩緩地前進,每一步都像是拼盡了最后的氣力,跨出去之后,留下一個泥濘的腳印。
泥濘的腳印,一個接著一個,前人的腳印被后人踩住,于是不多時,就像是形成了兩條壕溝,遠遠看去,很是壯觀。
“此刻已經平行蓼城。”
放下了望遠鏡,李解已經能夠看到對面的楚軍部隊,一輛輛戰車上,應該就是楚國的軍官,其中一個白胡子老廢物,應該就是跑得飛快的云軫甪。
“再往前二里路!”
“是!”
雖然不明白李解的命令,但四個義士大隊長,都是立刻執行命令。
纖夫們聽到了這個命令,都是精神大振,雖然吃盡了苦頭,但“義軍”有一個好,軍令如山。
說是兩里路,那就是兩里路。
再有兩里地,就能休息了。
纖夫隊伍中的號子越來越整齊,越來越響亮,甚至還有點高興。
“蓼城在對面,為何還要前行兩里路?難道是要攻蔡?”
有纖夫在那里奇怪著,他們中不少人,都不是什么庶民野人,而是蔡國“玄甲旅”這樣的精銳,以及沒有逃走的原州來城列國客商、武士甚至是公卿之后。
這些人不是沒有叫囂過,但在血淋淋的屠刀面前,還是選擇了脫光衣服做纖夫。
拉纖,只是流汗。
對抗,那就是要流血的。
原先在州來的城的非富即貴們,終于明白為什么義士義從總說他們的上將軍“一視同仁”了,那是真的一視同仁,管你什么出身,你王子公孫也好,你庶民蠻夷也罷,統統編成一隊,滾去拉纖。
在李解這個異類面前,王子公孫和庶民黔,居然難得地抱團努力,誰也不拖誰的后腿。
因為這幫義士、義從,原先在逼陽城,干得就是缺德監工活兒,誰偷懶誰耍滑,一眼便知,而且不服不辯,直接掏出鞭子狂抽。
伸冤也沒處伸冤,唯有死撐,唯有咬牙堅持,唯有齊心協力,才能在這種酷烈的高壓之下生存。
天氣又開始變熱,淮水對岸的楚軍,也現了綿長的舟船隊伍。
“舟船相連數里,只怕李解已動用半數舟船。”
“咦?”
“野人并未渡河!”
“野人繼續向西!”
“莫非是要攻打蔡人?”
“難道野人不怕我等反撲州來?”
“或許有詐?”
李解的詭異操作,讓河對岸的楚人,都是一驚一乍起來,連云軫甪都是驚疑不定。
他是打算算計李解的,可難保李解不會提前知道啊,萬一李解準備反埋伏楚軍呢?萬一現在的河對岸的李解部隊,其實是佯攻呢?萬一州來城下,其實準備了大軍呢?
腦海中轉過無數個念頭,云軫甪命令道:“繼續查探!”
“嗨!”
傍晚逐漸到來,對岸的舟船,也越來越看不清,但是大體上能夠判斷出來,是繼續西進,至于往西多少路,楚軍并不知曉。
“難道這吳國野人,真要攻蔡?若如此,我軍順流直下,豈不是可以奪回州來,截斷其后路?”
“李解攻蔡不順,后路被斷,只能倉皇突圍,狼狽逃竄。”
“奈何野人兇悍,麾下皆是虎狼之輩。倘若郢都大軍在此,豈能讓其囂張!”
楚國人都是憤憤不平,不過都有一個共識,應該抓緊時間,趕緊組織部隊,順流直下,反攻州來城。
“萬一這是吳國野人的計策呢?”
“其孤軍在外,力求決戰,唯有戰決,方能自保。豈敢再行拖延?”
“云公,當斷則斷啊。”
云軫甪臉色陰晴不定,他還在擔心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吳人會不會渡河呢?
只是,云軫甪轉念一想,現在都已經是夜晚了,一路行軍,金人也要疲憊,更何況對面不見篝火,這說明并沒有就地造飯,那肯定是繼續西行了。
而且即便渡河,又是一番戰天斗地,搞不好全部沉死在淮水也未可知啊。
再退一步講,就算李解渡河成功,麾下全是疲師,如何能戰?
蓼城守軍以逸待勞,吃飽喝足還打不過這群又累又餓的家伙?
如此種種思量,云軫甪頓時下令:“即刻準備舟師,明火行船!天明時,攻破州來!”
“嗨!”
一陣興奮,楚國軍官們都是躍躍欲試,這次行動,就是白撿的功勞啊。
然而此時,一片漆黑的對岸,面對饑腸轆轆的義士義從還有壯丁,李解下令道:“棄釜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