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士,小澤林地,似有不妥之處。”
“薛人倉皇,自無飛鳥,無慮也。”
支援薛國的商丘“虎賁”軍官見識,不可謂不正確,再者,傅人既然敢攻打薛國,顯然也敢打個埋伏。
只不過薛人先行通過,沒什么問題,要是有伏兵,沒理由不把薛國部隊先行吃掉。在商丘“虎賁”的這位中士看來,傅人要是真的攻占了薛國都城,防守才是傅人的拿手強項。
兵力不多,但是防御戰打得更好,就算有相當不俗的野戰能力,可只要野戰,總歸是要減員傷亡的,沒理由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更何況,附近小澤零散,樹林雖說不茂密,可要藏多少兵馬,也能大概估算一下。
“報!中士!薛城為傅人攻破,如今城上,乃是江陰子‘義膽營’駐守。”
“‘義膽營’?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原本還想隨便派出幾個騎士去搜查一下林地,騎馬的士卒略作眺望,不見人馬藏伏,也就草草了事。
現在傳來薛城上面駐守的,居然只是什么“義膽營”,怎能不讓商丘“虎賁”大喜過望?
這次宋國聯軍再戰逼陽,可以說是半點收獲都沒有,泗水以東的據點,伴隨著大軍退卻,盡數為逼陽國聯軍掌控。
參加“援傅抗宋”的列國諸侯,已經吃到了第一波紅利,光戰利品的分配,就還算可觀。
因為吳國猛男江陰子對于宋國的裝備不感興趣,除了正常分配之外,還折價賣給了列國諸侯不少。
對很多江淮小國而言,頭一輪就是血賺。要知道,大部分小國的士卒,連被選拔進入弩陣的資格都沒有,主要任務就是挖溝堆土。
整個逼陽國“二環”大工地上,想要撈著戰功,只有殺“狗特務”。
雖然列國上下都沒搞明白“狗特務”到底是個啥意思,但這不妨礙他們記住這個詭異的名詞。
“首李,宋人似乎要加快行軍速度?”
“應該是之前的騎兵,把消息傳了回來,薛城現在是誰占著,這一支宋軍應該是知道了。”
“可要準備?”
“讓司號手待命!等宋人抵進路過,攔腰截斷!”
低矮的灌木叢中,到處都是柳枝蒲草,只是這些柳枝蒲草偶爾會動一下,走近了細看,才會發現,都是一個個匍匐在地的人。
掏出望遠鏡看了看,李解又道:“宋人戰車數量不少,傳令,讓沙哼準備,發動突擊之后,直撲戰車!”
“是!”
要是沙哈在這,李解倒是更加從容一些,“哼哈二將”雖然都很猛,但特點非常明顯,沙哈更擅長近距離搏殺,沙哼則是沖擊力更強。
宋軍的軍官們開始催促著部隊加快行軍速度,本來想要忙里偷閑吃點東西的商丘“虎賁”,這時候隊列自然而然地凌亂起來。
毫無疑問,“商丘”虎賁完全沒有防備近在眼前的小澤林地。
泗水以東,微山以北,零零散散的小型沼澤、池塘極多,天然的洼地在微山以南更是比比皆是。這本是相當不錯的優質耕地,只是因為常年的戰爭、動蕩,真正被利用起來的年景并不多。
宋人又因為微子的經歷,對微山多是放養政策,宋魯交惡的時候,微山一般會被劫掠兩遍。一回是魯人,一回是宋人自己。
久而久之,微山四周,多是逃避現實的野人。和“沙野”不同,這里的野人要高端得多,家中說不定還藏著經書,屬于隨時可以出世揚名的那種。
粗放型管理的后果,自然是對地形地貌的掌握,處于一種大概的了解,細致到溝渠溪流土丘林澤的分布,除非是頂級精英,正常情況下,沒有哪個官吏會專門去了解。
此刻,哪怕宋軍中士只要再稍微認真一點點,騎馬斥候再往前一點點,再細致一點點,可能就會發現藏匿在這里,匍匐在地的鱷人、勇夫。
這些頭戴柳枝背負茅草的敵軍,只要被發現,就很難再發動突襲,突然性消失之后,伏擊就算成功,也是大打折扣。
“呼…”
吐了口氣,李解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在計算距離。
正常來說,弩陣弓弩手這種列國精銳,步兵發動沖鋒之后還能保證后續體力的距離,大概是在七十步左右。
如果借助地勢,比如居高臨下,比如崎嶇林地,那么根據各自的特點,可能會在百步左右。
鱷人的沖鋒距離很遠,輕甲可以百步發動沖鋒,陣型還相當嚴整,一般素質的敵軍,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整隊,慌亂是很正常的。
這年頭的部隊,能夠全員分得清左右的,一個都沒有。
李解在等,等宋人的戰車再過去一點,這讓戰車完全沒有時間迂回過來。
“首李,短矛準備完畢。”
“盾手呢?”
“靜等待命。”
“嗯。”
李解點點頭,宋軍的隊伍拉得很長,畢竟行軍途中,不可能列陣而行。更多的是“一字長蛇陣”…總之就是拉得很長。
隊伍越長,想要整隊陣列的時間也就越多。
真正對李解有威脅的,就是那幾十輛戰車。
“各隊任務都清楚了?”
“是!”
“司號手準備!”
“是!”
宋軍隊伍拉得很長,鱷人、勇夫們也不是團成一團,分散在了不同的灌木叢、蘆葦蕩中。通傳的手段不多,大多都是打手勢。
手勢組合命令很多,只是能全部記住的鱷人很少,因此但凡掌握了手勢命令的,都被打散在了各個大隊,除了戰斗任務之外,特殊時候,也要充當通訊兵。
實際上這一套在李解做工頭那會兒,沒有對講機就會這樣干,隔空比劃兩下,兩個工頭就完成了交流。
鱷人、勇夫畢竟是專業技術單一,主要業務就是殺人放火,那么需要用到的信息,其實都很精煉。
隨著宋軍戰車加速前行,商丘“虎賁”的隊伍拉得更長了,稀稀拉拉的前后互相不銜接,整個隊伍的長度,李解估算在兩公里以上。
只是畢竟視線受限,目測有點失準,實際長度可能更長。但這對李解來說,是個更好的狀況。
隊伍越長,集結越慢。
“差不多了。”
收起了望遠鏡,原本他想著戰車稍微走遠點即可,但萬萬沒想到,宋國的戰車,直接一路狂奔,脫離大部隊,直接奔薛城之下去了。
“吹號!”
一聲令下,左右立刻打出收拾,第一個司號手猛地站了起來,鼓起一口氣,直接吹響了沖鋒號。
當第一聲號響,幾個灌木叢、蘆葦蕩中,同時跟著響起號聲。
急促又刺耳的號聲傳得極遠,這種號聲對宋人來說相當的陌生,完全沒聽過。
商丘“虎賁”只是尋著聲音張望而去,百幾十步外的草叢之中,忽然就站起來成百上千的人影。
“野人?”
“薛國野人,這是喜迎商丘‘虎賁’?”
宋軍隊伍中的中士遠遠眺望,此刻,他站在一輛戰車上,能夠清楚地看到小樹林蘆葦蕩中,鉆出來大量“奇裝異服”的野人。
有點驚訝,但還沒有被嚇到,但是當野人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吼聲之后,宋軍中士雙目圓瞪:“江陰鱷人——”
更讓宋軍中士震驚的是,這些鱷人百步之外就發動了沖鋒,并且隊形并沒有松散,很明顯就能看到各個部分的軍官在帶頭沖鋒,時不時地就能聽到奇怪的口音響起,似乎是軍官在提醒自己部分的士兵注意。
“殺——”
這里的地勢稍微有點傾斜,因為微山的緣故,從宋軍的角度來看,就是鱷人居于高地,盡管這個高地又等于無,但有那么一點點緩坡,對于沖鋒都是極大的幫助。
“大吳猛男在此——”
一聲咆哮如雷貫耳,宋軍中士身軀一抖,差點從馬車上跌落,連忙抓住扶手之后,這才大聲喊道:“結陣!結陣!結陣——”
然而商丘“虎賁”之前還是心思散漫,整個部隊又前后互相不銜接,隊伍如此的漫長,怎么可能迅速集結?
只有宋軍中士的親衛,這才飛快地圍繞戰車,組成了幾個隊列。
但是倉促之間,專注力顯然不夠,忙亂之中,幾個部分的鱷人已經沖出三十步之外!
皮甲加內襯鐵片,這就是發動突襲鱷人們的甲具。如果宋軍是重步兵,他們可能也會遇到麻煩,但是李解早早就讓人連續偵查,這支護送薛國部隊的商丘“虎賁”,同樣是輕甲甚至是無甲。
毫無疑問,護送部隊的要求不高,不可能讓他們攻堅。
子橐蜚在攻堅上吃了大虧,自己的事情都沒搞明白,又怎么可能給小弟豁出性命。
“矛手——”
“準備投擲——”
“司號手吹號——”
沙哼已經和李解分開,整個步兵線就成了一個扇面,只是這個扇面是反過來的。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號聲再度響起,別說是戰場上,就是遠在薛城,都能聽到這里的號聲。
喊殺聲隨之而起,宋軍中士臨時組織的陣列,顯然沒有那么大的威懾力。
“投矛——”
各小隊的小隊長一馬當先,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分別投擲短矛。這種短矛本來是一種扎魚工具,偶爾也是“百沙”野人用來獵鹿、羊、豬、蛟的裝備。可以說只要是“百沙”出身的成年男子,多少都要掌握一點點技能。
唯一區別,就是準頭。
而李解在江陰邑開辟軍工廠之后,短矛也是在不斷改良的,只是能夠用到時候不多,上一次逼陽戰爭就沒用上,因為冬天的時候,對付穿衣服的士兵,基本沒什么效果,除非直接扎中頭頸部位。
但是現在卻是大不相同,對付輕甲、無甲的宋軍,而且還是如此分散的隊伍,純粹就是別具一格的狩獵。
只不過,鱷人以前獵殺的是鱷魚,現在獵殺的是活人。
“射——”
呼!呼呼!呼呼!
急促的破空聲,短矛的無甲殺傷極高,就算是皮糙肉厚的野豬,中了兩三下,也會因為肌肉損傷而減緩行動,完全爆發不起來。
輕甲步兵的防御力,完全沒辦法跟野豬比,更不要說求生時候的爆發力,同樣不在一個級別上。
“盾手——”
宋軍同樣有射手,只是因為陣型分散,弓箭手根本來不及反應,想要射中運動中的目標本來就難,更何況鱷人這種行動極為迅捷,沖起來已經完全殺氣騰騰的。
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李解一馬當先,盡管已經呼吸急促起來,但是強悍的爆發力,加上宋軍因為驚懼而散亂的陣型,讓他的氣勢更加充足。
這是強者對弱者的正常自信!
“誰敢與我共決死——”
最后一波短矛投擲完畢,李解持盾沖陣,宋軍矛手如果陣列完畢,他這就是自尋死路。然而宋軍的陣列稀稀拉拉,倉促列隊的時候,軍官組織起來的士兵,居然不是自己的屬下。
一臉懵逼湊在一塊,號令完全失準。
要是形成了方陣,有點雜亂也無所謂,長矛如林,如林而來,如林而去,密密麻麻的長矛,總能捅死一二十個李解。
可惜李解面前,只有三條稀稀拉拉的橫線。
嘭——
鱷人盾手的特點從來都是明確的,身強體壯肌肉發達,爆發力極強!
拼耐力,或許差了點,但是驚人的爆發,就是用在這個時侯。
“殺——”
江陰邑特產戰刀,原本并沒有什么用武之地,大部分情況下,長矛短槍才是最好的武器裝備。
只是現在是個特殊的時機,也是特殊的戰場。
零零散散的小規模戰斗,戰刀的靈活性立刻發揮了出來。
更何況,伏擊打得就是出乎意料出其不意,震懾敵軍之后,只要氣勢起來,武器裝備的加成就會降到嘴最低。
一刀斬出,連人帶矛,直接帶走!
嗤!嗤!嗤——
清脆而犀利的劈斬刺殺聲,任何一個商丘“虎賁”都清楚,這幫鱷人手中攥著的,是何等囂張的神兵利器!
“護衛中軍——”
宋軍中士瘋狂地召喚四周的部隊,但是左右望去,卻見隊伍居然被分割了。
正面,身材極為高大,表情無比猙獰的大吳猛男江陰子李解,就在眼前!
“弓手——”
馬車上,陪著宋軍中士的弓箭手,自然是宋國的頂尖射手。
然而一箭射出,竟然射死了一個宋軍“虎賁”。
犬牙交錯亂成一團的地方,想要射中一個目標,是何等的艱難!
整個戰場都為之安靜了一下,巨大的碰撞聲,居然是鱷人盾手列成一排之后,發動猛烈沖擊之后產生的。
似乎有半秒中的死寂,但是時間一到,后續已經跟上來的鱷人矛手,立刻手中的長矛刺了出去。
比起宋軍,鱷人長矛手顯然更加專業。
扎爆眼球的商丘“虎賁”還來不及慘叫,又一波長矛刺了過來,脖頸上瞬間多了一個血窟窿。
頃刻間,三條橫線上的宋軍,直接倒了一半。
這恐怖的殺傷,讓宋軍中士臉色慘白,他知道遇上了野戰強軍,但他不知道強到這種地步。
差距之大,天壤之別。
“汝若愿降,饒你不死!”
血淋淋的戰刀還在滴落血肉,李解的獰笑,讓宋軍中士更是瑟瑟發抖。
“御、御手!撤…”
余光一瞥,接著猛回頭,卻發現御手已經跑了。
如此混亂的場面,看上去策馬跑路容易,但馬匹眼睛沒有蒙起來,御手就算催動戰馬,也沖鋒不起來,周圍都是亂糟糟的宋軍部隊。
經驗老到的御手,一看狀況不妙,直接跑了。他身上有沒有負重,跑起來極快,不多時就到了遠處。
宋軍中士咬牙切齒,拿起一把硬弓,開弓就是一箭,可惜射不中。
“既不愿降,那便受死!”
李解一聲大喝,一刀斬死最近的商丘“虎賁”,左右鱷人跟從,敵人只有正面或者后面。
后方自然沒有敵人,李解目光堅定,死死地盯住了馬車上的宋軍中士。
這一支宋軍部隊的最高指揮官,應該就是這個家伙。
老規矩,擒賊先擒王。
“殺——”
喊殺聲震懾全場,前方左右商丘“虎賁”都是驚懼無比,簡直就像是被這恐怖的吼聲嚇退,畏懼就像是傳染病,立刻蔓延開來。
幾千人的大部隊,綿延三四里路,但恐懼就像是導線中的電流,完全不需要告知,瞬間響應。
“愿降——”
一聲大吼,馬車上的宋軍中士突然大叫,然后猛地跪在了馬車上,“宋國中士宋基,愿降大吳猛男——”
此言一出,前后左右的商丘“虎賁”都是直接跪地,殺戮持續片刻,但鱷人相當的專業,最近的兩個小隊長一躍而起,直接將宋軍中士宋基抓了起來。接著一人揮刀,將這一支商丘“虎賁”軍旗旗桿斬斷。
大纛倒伏,顯然是中軍發生了狀況,片刻,跪在馬車上,被摘了頭盔披頭散發的宋基,無比頹喪地任由李解催促馬車巡游。
幾里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馬車過處,宋人無不跪降。
“哈哈哈哈…”
李縣長極為猖狂地大笑起來,“弟兄們!宋軍已滅,前方就是薛城,城下就是薛侯!先擒薛侯者,重重有賞——”
“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