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朝陽下一望無際黑壓壓跪倒的人群,玉螭虎的心頭不由得發顫。
他的眼眶有些泛紅,心頭思緒萬千。
多淳樸的人們啊!
他們的渴求,真的很多嗎?!
不多的,他們只是想活下去、想有個家。
可以好好的種地,然后努力給自己蓋一間宅子。
他們不奢求天降橫財,他們沒想過不勞而獲。
面朝黃土背朝天,世世代代他們都是低著頭、彎著腰恭敬于天地、恭敬于祖先的活著。
即便是勞苦壓彎了他們的背,即便是天災將他們的辛勞摧毀。
亦不曾自暴自棄,他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他們努力的給國朝納稅,承受著來自于士紳的盤剝和壓榨。
他們期盼的真的不多。
能好好種地、老天爺賞口飯吃,能蓋一間大屋子、有些許存糧他們就滿足了 若是孩子能就學,他們能感恩戴德一輩子。
他們是心懷感恩的,玉螭虎知道他們從自己所剩無幾的家當里拿出僅有的雞蛋、風干肉。
偷偷的塞給了來救災的軍漢們,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
他們知道,這位漂亮的少年和那位尊貴的太子為他們付出了什么。
他們也很清楚,這位少年什么也不缺、那位太子更是富貴至極。
這兩位是不需要他們付出什么的,他們現在…也給不起什么。
這一叩首、這一拜,是他們認為自己能夠拿得出來的、最為珍貴的。
“大家且起來!都起來!我…受不得這諸位如此大禮啊!”
玉螭虎的聲音在發顫,跟在他身后的朱厚照已然不斷的在抹著眼角。
攙扶著幾位老丈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望著那一張張淳樸而真摯的面龐…
突然間,無論是玉螭虎還是朱厚照都覺著。
自己這段時間來吃的苦、受的累,在堤壩上鏖戰的那些日日夜夜都是值得的。
無論是救助秦地大災的百姓,還是此番前來抗災。
玉螭虎下意識遵循的是上輩子所遵循的理念,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之想。
兼濟天下是在自己能力范圍之內,盡量的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們。
處男哥在這方面,當時帶著一票兄弟伙辦了不少。
這其中包括了救災、災后重建、扶貧、助學…等等,他們只是默默的做。
從來沒有去宣揚此事,因為于他們而言沒有必要。
來到這個時代盡管是出身榮華勛貴之家,但他還是下意識的去掙自己需要的一切。
這于他而言已經近乎是本能的事情,我要的我可以親手拿到!
英國公府的影響力他沒有考慮刻意淡化,或者刻意使用。
有是事實改變不了,既然是有善用就好。
《拿來主義》咱玉螭虎那當年也是學過的,他并不刻意糾結自己有什么、沒什么。
沒有我掙就好了,有的我善用即可。
他下意識的就認為,自己既然有余力那邊就得做到在這些事情上無愧于心。
望著黑壓壓的人群,望著這片在朝陽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群。
玉螭虎眼眶有些發紅,多好的人們啊!
他們值得自己這么做,他們值得最好的!
“知道您和殿下要回去了,鄉親們都想著為您和太子準備點兒什么…”
幾位老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張小公爺這個是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這幾位老者可都是不同行省的啊,盡管他們都是災區災民。
但都是不同行省災民里,頗有人望、聲望的鄉賢。
他們是真的鄉賢,在大多數人都退走的時候這些老者沒有走。
他們堅持留下來,組織青壯上了大堤。
這些老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他們本可以徹底。
但他們選擇了堅守,同時也選擇了一起承擔這份危險。
他們才是真正的鄉間賢德!
“苦命人身無長物,好在您和太子也不是立即便走的…”
眼見極為老者微微擺手,那青壯們便捧著藤條箱子便緩緩的站了出來。
幾位老者顫顫巍巍的走到了箱子前,將箱子打開來。
眼見箱子里放著一件短打,一條扎帶褲子。
里面一共是兩套,看起來就像是為張小公爺與熊孩子訂做的一般。
只是看起來…頗為寒酸,甚至就像是一身的乞丐裝束。
這是用一塊塊的碎布,給貼縫起來的。
所不同的是每一塊兒碎布上除了有一個“福壽”紋之外,還縫著一行小字。
“豫南汝寧府三十六寨苦命人拜祝恩公玉螭虎”,事實上不止一片步是如此。
若仔細看的話,上面的每一片布皆是如此!
上面的每一片布,都仔仔細細的被縫上了這么一行字。
這一件短打、這條褲子,是凝聚了三個行省里無數百姓、無數村寨們心血而成!
“您的馬車,都拿去填堤壩了…”
眼見一名老者緩緩的站了出來,聲音沙啞卻洪亮。
“咱雖然是窮苦人,卻不能不知道好賴!更不能叫您遭罪!趕上來!”
便聽得這老者一聲沉喝,人群中緩緩的讓開了一條道路。
一輛馬車“吱吱呀呀~”的從人群中,被緩緩的推了出來。
這輛馬車沒有從前張小公爺的馬車華麗,甚至看起來是那么的老舊。
上面的木塊兒,新一塊、舊一塊兒的。
整輛馬車,還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聽著、看著,就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仔細看去,會發現每一塊的板上、每一根木條上都有著刻字。
這些刻字,就工整多了。
“大明魯東鄄城十萬苦命人,拜祝恩公玉螭虎”,并上有“福壽”紋之。
這輛馬車“吱呀~吱呀~”的艱難行來,這看則損之的馬車…
此刻在此地,卻顯得重逾泰山!
玉螭虎呼吸變得無比沉重,這里的災情他是知道的。
這些百姓們此時比誰都需要木料,需要哪些上好的木料來給自己修屋子。
然而他們卻把自己手中僅有的這些木料,打造了這樣一輛的馬車…
“簡陋了些,還望小公爺莫嫌棄…”
幾位老者看著馬車,眼底里滿是愧疚。
和張小公爺填進去的馬車相比,他們的馬車卻是簡陋多了。
沒有了華貴的雕裝鑲嵌,更沒有古物裝飾。
沒有華麗的車型,甚至連木料都沒有人家的珍貴。
張小公爺的馬車用料乃是瓊島黃花梨古樹,都是從瓊島深山密林中耗糜巨大一棵棵運出來的。
伐出山林后還需放置數年,任由風吹雨打剝去雜皮。
留下了堅硬逾鐵的油格,而海黃油格的生長是出奇的緩慢和詭異。
數十年的樹也許只有拳頭粗細的油格可用,上百年的老樹甚至可能不過一掌粗細。
甚至一些數十年的樹伐下來,里面不過三指粗細的油格…
可想而知,張小公爺那幾輛馬車造下來到底耗糜了多少大樹、多少料子。
而這些大樹要從深山運出來,又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相較之下,這些馬車的確是簡陋的可憐。
“不!這些車,不是簡陋…是貴重的小子不敢乘之!”
手指輕輕的撫過這輛馬車,玉螭虎的心都在發顫。
這些百姓們自己都在遭災,每一塊木料都那么的珍貴…
他們是如何舍得拿出這些珍貴的木料,給自己打造一輛車子的?!
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刻字,那些字似乎是纂刻在了張小公爺的心頭上。
每一塊木料、每一個字,都是那么的沉重…
甚至壓的玉螭虎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的就要拒絕——這是他自認承擔不起的重!
“大堤上的同袍,更值得諸位的敬重!某…只是做了些許本分而已。”
這不是虛言,這是張小公爺的心里話。
“您的本分,是老朽等的福分!人…當會惜福!”
說著,幾位老丈不由分說便將這短打披掛在張小公爺身上。
并簇擁著他,要將他攙上馬車。
這些個老丈們年紀最小的,也都要古來稀了。
張小公爺哪里敢跟他們犟啊?!
連道不敢,在他們的簇擁下就這么登上了馬車。
沒有等張小公爺反應過來,他們已然走向了熊孩子。
眼見他們拿出了一件袍子,雙手捧到了這位大明太子面前。
“這…這是個本宮的?!”
熊孩子猛然面皮漲紅,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期待被夸獎、被稱贊的孩子。
在自己付出了努力和拼搏之后,得到了來自于他所為止努力的人們,給他最高的獎勵。
“殿下此番為我等百姓戰于大堤,草民等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眼見這些個老家伙們已然是激動的渾身顫栗,歷朝歷代以來何曾聽聞有太子來救洪災的?!
還親自帶著人上大堤,去堵漏、去扛麻袋!
“殿下!吾等草民,銘感五內!殿下恩德,當受此禮!!”
“殿下恩德,當受此禮!!不敢忘吶!!”
那遠遠的人山人海,在朝陽中轟然拜下。
那些活命下來的百姓,那些曾經在營帳里跟著嘻嘻哈哈的熊孩子一并吃飯的災民們忘不掉。
這些日子以來,這位太子穿著草鞋短打。
跟他們吃一樣的飯菜,卻每日奔走在大堤上。
下了大堤,還不時來問問他們有何所需。
初見他時華貴如烈陽,而今卻被曬的黝黑的如同昆侖奴。
堂堂太子之尊,卻一身泥點渾不在意。
“呼啦~!”呆滯的熊孩子沒有反應過來,但這些老者們已經站起來。
他們將這件袍子披在了他的身上,這件滿是補丁的袍子一時間竟然是那么的耀眼…
在它之上,一針針的繡著“殿下仁德,祈愿萬福”。
“抬上來!!”
為首的老者怒目圓瞪,一聲沉喝一下。
眼見一座簡陋的輦駕被一群漢子們,默默的抬了出來。
輦駕真的很簡陋,上面的蟒都雕的歪歪斜斜。
然而那每一筆的刻刀痕跡、那每一塊破舊的木料,似乎都凝著一股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