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大明轉眼已經好幾個年頭了,從開始的懵懂隨波逐流、看看大明風貌游戲的心態。
再到直面鮮血淋漓的廝殺,覺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然后到了后來,主動的想要在這個時代改變些什么。
其中的這些心理上的變化,小公爺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曾經小公爺覺著話挺裝犢子的。
至少當年他和處男哥一溜人不敢說是人中龍鳳,那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啊。
但他們在實現了財富自由以后,經常辦的事兒基本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
唔…直白點兒,就是國內不給干的上國外干。
更直白點兒,就是“五洲走腎不走心,四海留套不留情”。
而“若想一直浪,得有好身板”,所以處男哥、小公爺當年熱愛健身、熱愛保養。
我們為何苦練深蹲?!那是為了彰顯男人的力量、提高雄性的魅力!
所謂“丈夫深蹲練的好,妻子幸福享不少”,所以處男哥極其之熱愛深蹲。
若說好事兒他們也曾干過,雖然他們從來不自認為是好人。
那年處男哥領隊,大家默默的往災區送物資。
期間默默的匿名捐款了不少,甚至匿名進行了資助。
小公爺甚至知道,處男哥自己匿名資助了好些貧困生。
他自己也匿名資助了一些,他們從來沒有打算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事兒。
這于他們而言,就好像路遇旁人凍餓路旁而自己又身有余糧。
若是沒有伸手拉上一把,便有見死不救的負罪感。
財富自由了,那么活著便是要讓自己舒坦。
如何舒坦?!便是心理到生理上,都覺著舒坦。
解決生理上的需求,亦讓心理上不有悔愧。
這才叫活的有質量,有意思。
可即便是到了那個程度,處男哥和他們那票人當年也就是混吃等死。
隨手行善,并不代表他們自認為能改變世界或者能努力的做出些什么。
就好似隨手收拾路邊的垃圾,這未必會說讓環境更美好多少。
也沒指望能影響誰,但這么做自己心里就舒坦。
所以于那些年的玉螭虎而言,“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挺扯犢子的。
即便是剛剛來到了大明朝的時候,他依舊覺著這句話很扯犢子。
既然財富自由了,那自然是保持健康混吃等死啊!
抱著這樣的心態,小公爺在試探改變了唐伯虎的命運后便開啟了自己的蘇杭之旅。
按照他的想法,這本來是要去見識見識江南風月的。
然而那些慘死在倭寇襲殺的人,讓他覺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他們…是人!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
那一刻他覺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因為他能為這些人做些什么。
無他,只為心安二字耳。
然而事情總是緩緩的脫離控制,當見到了海因里希、見到了那些佛朗機炮和火繩槍的時候…
沒有人知道那一瞬間對張小公爺的觸動,到底有多大。
他腦海中在那一刻,仿佛見到了清末國門被敲開、那些獰笑的嘴臉燒殺搶掠!
他仿佛耳邊響起了萬千冤魂的哀嚎,響起了華夏數千年先賢悲憤的怒吼!
清末民國,國敗家亡!
那期間的屈辱一度抽打著所有的國人,那些個列強們用鮮血淋漓的事實告訴了國人:
落后,就只有被欺辱!
事實上到了那一刻,小公爺想要做的也僅僅是想要帶給大明些許改變。
直至那場經筵辯講之前,他甚至沒有敢去想過真正的讓這個王朝改變什么。
然而,當在準備經筵辯場的時候他才真正的發現。
他即便是給這個王朝留下些什么,也很快會被儒家所淹沒。
根植在華夏民族上影響力長達千年的儒家,哪怕是后世來人的自己都無法避免被影響。
何況是在這個時代,這個他們影響力最大的時代!
即便是他權傾一時又如何,即便是他獲得了皇帝的支持、有著巨大的權柄又如何?!
他現在還年輕,但他終究會老去。
他終究是會精力不濟,而最重要的是:大明朝最終的執行者,依舊是儒家的那批人。
他們或許會暫時蟄伏,然而他們終究是會不斷的尋找機會發起反擊。
王臨川公在北宋的改革是怎么破產的?!
大明的開國太祖朱元璋,他對貪腐的高壓又是如何被切斷的?!
還有后來的張叔大,他的改革又是怎么被變相執行以至于留下罵名的?!
這些儒家文人掌握著筆桿子、掌握著權力,他們會惡毒的攻擊一切不利于他們的事物。
他們會抹殺掉一切不利于他們的事物,暫時不行就蟄伏起來再找機會下手。
張小公爺之前從來沒有試圖去改變大明什么,就是知道這個情況。
他如果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小公爺,滿朝文武甚至皇帝都不會招惹他。
他可以逍遙的過完這輩子,再隨手丟幾篇詩文混個名士的聲譽那史書都記他一筆。
然而這是他想要的嗎?!
經筵辯場那一辯,是跟劉大夏的一辯…
但那何嘗不是玉螭虎對自己的拷問:我,到底要做什么。
知道歷史的走向,等著這一切的發生。
還是想方設法的少走彎路,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能夠驕傲的傳承融入骨髓里的文明?!
炮火聲在經筵辯場響起的時候,張小公爺腦海閃過的是前世的畫面。
燒成了廢墟的圓明園,那些白皮猙獰癲狂嘲諷的放肆大笑。
將五千年文華踩在腳底,那種蔑視和輕賤。
一件件被他們擺在了博物館里沾著華夏民族血淚的文物,他們居然還有臉與我們談文明?!
那是一群靠著販奴、靠著欺騙、靠著搶掠,吃著旁人血肉、用別人血淚累積財富起來的強盜后裔們。
他們沒有一丁點兒的羞愧,他們居然還有臉談文明?!
沒人知道的是,那一刻他終于下定了決心要讓這個國家、要讓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擺脫那個厄運。
也是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他甚至有機會為此而做些什么。
張小公爺肯定是看不到身后會發生的那些事情,但他知道這些事情會發生。
他無法選擇視而不見!他能瞞過所有人,但他騙不了自己。
“嘩啦~!”
浪花拍在了戰艦上,刀鋒一樣的船艏將湛藍色的海水切開。
猛烈的罡風將小公爺的雪白的衣袍吹起,咸腥的海風之下玉螭虎昂立于船首上。
妙安與足利鶴二女遠遠的望著他,自從起航后小公爺便一直站立在船首。
沒有人敢于來打攪他,所有人都是默默的等待著。
這樣的情形上一次出現,乃是在江南桃林。
當時張小公爺連續數日都在沉思的狀態,但恢復后的小公爺顯然學問更加的精進了一層。
譬如詩作的問世都多了好幾首,這就是明證啊!
小公爺其實是在不斷的回憶這段時間自己的動作,看看是否有疏漏。
他很清楚一點,僅僅是憑借他一個人、幾個人甚至一些弟子是很難成事的。
即便是僥幸成事了,也會在他權勢削弱后被風吹雨打去。
所以在培養學生的同時,他在培養的是一大群的既得利益者。
任何一項改革都需要顧及到多方的利益,只有獲益方越多變革才能進行的越順利。
而同時張小公爺才能夠順勢樹立起原始的規則,當大多數人都從這套規則中獲益…
哪怕是很多讀書人也從這套規則中獲益的時候,即便是后來有人想要對這套規則動手都很難。
玉螭虎要做到的就是這點,讓大部分人都從變革中獲益。
同時他再制定規則,這套規則將會兼顧到多方的利益、為多方創造利益。
唯有如此,變革才會被他們自發的去維護這套規則。
如今這套規則中囊括進來的,包括了皇帝的內庫、勛貴們的簪纓貨殖會、國朝戶部…
甚至到內閣、諸部的尚書,元老院就是為他們所設置的。
朝堂諸部、各布政使司的官員也有了極大的晉升渠道,考核上佳調回國朝政務學院任教、就學。
然后分配至諸部任職,這是下一步要推進的。
小公爺還兼顧了科舉的進士、舉子,因為各部都自行開科取士補足官員。
這極大的促進了舉子們進入仕途的道路,沒有幾個舉子會拒絕這點。
隨著庠序教諭部的鋪開,很多社學建立起來底層的秀才們也會從中獲益。
甚至連內官小公爺都考慮到了,顯忠祠、元老院的一席之地。
再幫著內庫經營各項有皇家股子的資產,還能拿到分紅。
論名、論利、論地位,他們可全都能拿到的…
“接下來的,便是要等海因里希回來了…”
小公爺望著湛藍的海面,一轉眼那歐洲的狗犢子回去也已經好幾年了。
但這個時代的航海可跟后世不一樣啊,畢竟此時的航海沒有后世的機械澎湃動力做支撐。
幾乎全都是靠著風力、船槳在行進,出航一趟一兩年才抵達都是常態。
哥倫布此時已經發現了新大陸,并已經開始登陸美洲大陸了。
“希望那小子能夠平安回來,能夠給我帶一些驚喜回來!”
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玉螭虎這才放下了一切回首望著妙安、足利鶴輕聲道。
“姐姐,我餓了。”
船在海上幾乎乏善可陳,畢竟大海初看時候還挺有意思。
每日都要看就厭煩了,呆在船上又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貓著。
小公爺于是每日都只能是在甲板上演武,不時的和妙安足利鶴叮叮當當的打做一團。
終于在航行了好些時日后,戰艦緩緩的靠近了粵北外海。
信鴿放出去,很快的便有簪纓貨殖會的商船過來將他們接過去。
順著江水的入海口,小公爺很快的看到了闊別許久的陸地和羊城坊市碼頭。
此時的羊城坊市碼頭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商貿集散地,這里已經成為了中轉樞紐。
黔州來的各項貨物,順江而下在此集散分發至閩浙京師。
而京師來的貨物亦在此集散,被分送往黔州、桂北、京師…等地。
于是,這里的貨棧、坊市比之京師潮白河坊市更大!
然而小公爺并沒有打算上岸,他只是默默的通過紗窗望向了這片巨大的坊市。
華夏民族的創造力,從古迄今沒有差過半分。
自己僅僅是需要給他們點上一盞燈,他們就能夠通過這盞燈點亮一片燈海。
從小周管家、從勛貴們,再到下面的這些商賈們都無聲的證明了這一點。
大明正在一點點的改變,自己和他們都需要適應的時間…
船隊緩緩的從江上駛過,順著江河航行了一段時日才抵達了黔州的碼頭。
此時的黔州碼頭早已不復往日的簡陋,這里被勛貴們經營的幾乎要趕上潮白河坊市了。
延綿成片的大量商鋪,往來的客商們絡繹不絕。
這里不僅有京師來采購的商賈,亦有從蜀中趕來的商戶。
已經大量的鋪設了水泥的驛道上,車馬人群川流往來不息。
小公爺甚至看到了好些略顯熟悉的面孔,應該是曾經在土司家見過。
他們熟練的用著官話,跟商賈們討價還價吵的面紅耳赤。
不時的還會跟往來坊市的附近山民們,用黔州的方言大聲談笑著什么。
明晃晃的“黔州貨殖會”牌匾掛在了一處看起來像是官衙的門楣上,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而從碼頭上下來的小公爺,很快的就被一批人迎上圍住了。
幾個面色肅然的漢子,沉默而恭敬的將小公爺迎上了馬車隨后緩緩出發。
“這驛道…竟然修通了?!”
張小公爺幾乎要目瞪口呆,臥槽!當年奢香夫人修筑這龍場九驛,足足是花了十年時間啊!
“龍場九驛十八站,水西十橋千歲衢”,上下足足六百里地兒!
主要是黔州山多、路陡,別說是大明這會兒了。
便是后世給黔州修路,那花費的資金和人力物力也是巨大的。
“呃…您所有不知了,此番筑路各家出力不少…”
在馬車前方給小公爺趕車的,是調查局在這黔州的提司。
卻見他輕聲回答道:“不瞞您說,這條道兒啊…”
“修筑的快,乃是各家土司和刑部都不惜命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