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升出得莊子來的時候,卻見得劉大夏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立在了莊子門外。
此時已是開始飄起雪花,卻見白雪皚皚中劉大夏孤身而立。
哪怕是見著了張升卻眼珠子都沒有轉過去一下,張升也不予理會悶頭自行。
兩大朝臣就這么擦肩而過,甚至招呼都沒有打一個。
終于,劉大夏緩緩的邁開了步伐向著這莊內走去。
他剛剛踏進了莊門便已經有小周管家沉默的在前面引路,劉大夏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沉默的跟著小周管家緩步向前,穿過了呼喝聲震天的校場。
然后踏進了草廬,張侖坐在茶桌前卻沒有起身。
“都說你是風云麒麟兒,怎么最基本的禮數都不講了么!”
劉大夏冷哼了一聲,背著手看著張侖。
而張侖則是擺開了袖子,對著自己面前的座位作了個請的手勢。
“客有善惡,惡客上門不打出去已是不錯了。”
張侖頭都沒有抬,聲音卻不大:“唾面自干是做不到的,以直報怨卻可以。”
劉大夏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坐在了椅子上。
張侖身邊的小鐵爐上,那雕花鐵壺“咕嘟~咕嘟~”的冒著蒸汽。
他輕輕拿起開始沖泡茶具,手法嫻熟而帶著一種莫名的律動讓人賞心悅目。
沖具、洗茶,頭泡,二泡。
“請茶。”張侖將鐵壺放在了鐵架子上,對著劉大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端起還有余溫的茶水,劉大夏輕抿了一口。
隨后不由得眉頭皺了皺,又緩緩的舒展開來。
將杯中殘茶飲盡,放下了茶杯便見得張侖再次為他續茶。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劉大夏到這里就是飲茶來的。
張侖也只是為他泡茶,多余的一句都沒有說。
歷史終究是有所改變了,原本此時應該在兩廣的右都御史劉大夏如今出現在自己面前。
張侖見此頗有些感慨,這算是自己的成就點之一么?!
“收手吧…”劉大夏終于開口了,在張侖的茶泡到第五泡的時候。
劉大夏此時也在感慨,即便是站在了對立面也不得不說這少年生了一副好皮囊。
無怪乎南北兩京、應天順天二府皆傳,這少年生若嫡仙一般風儀無雙。
就那雙丹鳳桃花而言,恐怕是潘安宋玉再世也略遜一籌罷!
張侖頭都沒有抬,聲音依舊輕柔:“不是應該你們收手的嗎…”
“你這是在禍亂朝堂!毀壞禮法人心!!”
劉大夏猛的瞪住了張侖,隱隱攜著雷音一般低吼:“如此行徑,已是佞臣!必將遺臭萬年!”
“哦。”
張侖放在了茶杯,緩緩的抬頭仔仔細細的看著劉大夏輕聲道。
“所以,那些尸位素餐的、勾結海商的、結連朋黨的、敲詐勒索的…全都是賢臣棟梁,對么?!”
劉大夏聽得此言不由得一滯,張侖卻擺開手瞇著那雙丹鳳桃花望著他繼續道。
“所以,我指出了國朝的問題我便是佞臣了。”
張侖認真的看著劉大夏,輕聲道:“我就該做瞎子,任由你們如同傻子一樣欺瞞陛下就對了,是么?!”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強詞奪理!”
劉大夏猛然站起來用手指顫抖的指著張侖,低吼道:“朝堂大事,如何輪到你一介勛貴子弟指手畫腳!我…”
“我也不想指手畫腳,如果不是朝堂上端坐著一票票的廢物我何至于要開聲?!”
張侖一分面子都不給,緩緩的站起來冷冷的看著劉大夏:“我當然愿意做個膏粱子弟…”
“可袞袞諸公就要把這大明朝折騰散了,我還當膏粱子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劉大夏聞言不由得一滯,卻見他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目光灼灼的看著張侖沉聲道:“國朝雖有微瑕,但這不是…”
“微瑕?!真是個好詞兒。”張侖笑了笑,絲毫沒有避開劉大夏的眼睛。
“一群尸位素餐的歷百五十年,自己吃過虧都不知道改進。這叫微瑕。”
“哪怕我身為英國公家小公爺他們都敢于上門勒索金銀侍女的言官家人,居然還是貢生!這叫微瑕。”
“勾結海商走私盈利,甚至那些海商還勾結倭寇禍亂沿海殺人放火的,也是微瑕…”
張侖說著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收斂了起來,那雙丹鳳桃花依然瞇起:“所以,因此死了的百姓也是微瑕!”
“是么?!清流翹楚、言官之首,右都御史劉大人!”
劉大夏聽得這話不由得漲紅了面皮,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低吼道:“權閹勛貴不得插手政務!這是大禍!”
“你現在所作已至朝堂大亂,諸多士子更受蠱惑失了禮法!”
卻見劉大夏盯著張侖,雙手舞起大聲咆哮。“如此行徑終將引發天下之亂,介時生靈涂炭!”
“介時,你張侖便是千古罪人!”
張侖啞然失笑,便要開口。
劉大夏卻不等他開口便徑直搶話:“大明經不起折騰,你須知天下民窮財盡…”
“狗屁的民窮財盡!你當我是三歲小兒?!”
張侖猛然一豎那雙丹鳳桃花,竟是直接將劉大夏的話塞回了嘴里。
“臥槽尼瑪!我在蘇州抄的那大海商陳家僅是金銀就抄出來六十多萬兩!”
劉大夏居然是被張侖將這氣勢一奪,而張侖卻猛然咆哮道。
“算是田產地契鋪面珍玩,他陳家至少百萬兩的家資!臥槽尼瑪,這叫民窮財盡?!”
張侖那俊俏的臉上露出了絲絲的猙獰:“普通百姓是財困窮盡了,可士紳官商們可是滿腦肥腸罷!”
臥槽尼瑪!真當勞資不知道言官們的狗逼德行么?!
海剛峰現在還沒生,到了嘉靖年他是怎么說的?!
“今人謂朝覲年為京官收租之年,故外官至期盛輦金帛以奉京官。”
“御史巡歷地方,自府佐以至州縣正官…有以厚帛相酬者,是以寧負朝廷,不負舉主也。”
上下御史、大小言官幾乎都在摳搜摟錢,甚至直接上門索要完全碧蓮不要的比比皆是。
而那些個身居高位的更是臭不要碧蓮,史官們估計也摟了不少所以在史書上給他們呵卵子。
比如那徐少湖徐閣老。
被史官們推為“中興首輔”“不招權,不納賄”的徐少湖,為官前家中有田百余畝。
致仕下來猛增至二十四萬余畝!
被徐閣老趕下史官們罵成“竊權罔利”、“六大奸臣之一”的嚴嵩查得田產是多少?
兩萬七千余畝啊!若是嚴嵩被算作貪官,那他徐閣老得算什么?!
海剛峰讓他退還些,徐閣老就退了七千畝。
當時海剛峰表示不滿意,徐閣老直接砸三萬兩金使吏科給事中戴鳳翔、陳三謨彈劾掉了海剛峰。
而據天水冰山錄記載,嚴嵩抄家時總查出了黃金一萬多兩,白銀兩百多萬兩。
被罵作“竊權罔利”的嚴嵩,抄家都只抄出黃金一萬多兩。
“不招權,不納賄”的徐閣老,為懟掉海剛峰一次使金三萬兩…
兩位吏科給事中也是受的心安理得,毫無掛礙。
臥槽尼瑪!這便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首輔啊!這便是大明朝的言官啊!
“你…是不打算收手了罷。”劉大夏冷冷的看著張侖,目光中帶著絲絲的寒氣。
張侖那雙漂亮的丹鳳桃花亦是冷冷豎起,絲毫不做退讓:“是你們,該收手了。”
“鄉紳士族乃國本!若是動搖則天下大亂!!”
劉大夏瞪著眼珠子,憤怒的咆哮著。
張侖則是一臉冷笑:“原來百姓不過兩腳羊,士紳才是真國本!對么?”
“右都御史劉大人!!”
陰沉著臉的劉大夏冷然一擺手,低聲喝道:“多說無益,本看你有些許才華是個讀書種子…”
“我讀的是圣賢書,圣賢書沒教我尸位素餐、百姓是兩腳羊!”
張侖冷冷的看著這位右都御史,話如刀鋒:“圣賢書沒教我去敲詐勒索、勾結匪類、締結朋黨!”
“那朝堂上讀著圣賢書出來的袞袞諸公有幾個是干凈的?!恐怕就宮門前那對石獅子,還算干凈的罷?!”
這句話罵的是太狠了,狠的劉大夏都氣的眼前一黑差點兒背過氣去!
若不是他趕緊抬手扶住了桌角,整個人便是要摔地上了。
王越、汪直這倆老壞包居然不顧風雪,蹲墻角那會兒豎著耳朵在聽。
他們邊上居然還蹲著王守仁他們幾個,互相默契的看了一眼大家都表示:此語好毒!
妙安、足利鶴也學壞了,這倆小姐姐居然仗著自己身手好不知道什么時候竄到了屋子的屏風后面。
這操作看的王越、汪直心里直罵娘,臥槽!老夫怎么沒想到這招!
唐伯虎他們幾個則是那眉頭突突突的亂跳,心道還好拜師了啊!
不然得罪了這恩師,就他這張嘴絕對能罵死你。
看三國時候還道諸葛武侯罵死王朗夸張了,現下看恩師罵這劉大夏…
估計,也是要被罵的幾乎氣死了罷?!
江潮、許庭光卻是無比委屈,恩師啊!我們也在朝堂啊!!
您家里老太爺可是也在朝堂上站著呢,您不能一次集火給團滅了啊!
三大學士、兩位尚書和剛剛離開的張升若是在,估計得趕緊搖旗:癡虎兒,莫開槍!我等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