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監獄。
在金華的監獄里面,里面多是因為白甲一己私欲而關押在這里面的人,人多亂雜,哭喊者有,悲泣者有,呼痛者有,生無可戀者也有,哭喊哀嚎,稍稍平靜一點,還會有獄卒在這里面提審某人,拉出去之后諸般刑罰,回來之后又是一陣哭泣。
真是一個活地獄。
“唉…”
蘇陽一聲長嘆,坐在了一個和尚身邊,頭靠山墻,說道:“唉,這縣令怎么就不聽人言呢,這不就冤枉人了嗎?”說完之后,蘇陽頭靠著墻,長吁短嘆。
就在蘇陽身邊坐著的和尚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蘇陽,只見蘇陽儀容不凡,穿著富貴,不似平常人物,并且進入牢獄之后,平常人多精神萎靡,或多或少帶著傷勢,而眼前男子身上衣衫整潔,并不曾有什么傷勢。
“施主,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和尚問蘇陽道。
“我為法林大師伸冤,被縣令打進來的。”
蘇陽轉過頭來,興致缺缺說道。
他自密印寺來到了金華的牢獄,便是有幾件事要找法林和尚談談,來到這里之后,并不曾走官府程序,而是直接自己走到了牢獄里面,而監牢里面大多數人,對蘇陽的到來似若未覺,便是有人看到,也只當是某時被關進來的某人而已。
“你為法林伸冤?”
和尚皺眉,上下打量蘇陽,說道:“你可曾認識法林?”
“素味平生。”
蘇陽回答道。
“既然素味平生,你為什么要給他伸冤?”
和尚說道。
“我覺得他冤枉。”
蘇陽靠著山墻,說道:“出家人都要遵從五戒,其中有殺生,偷竊,邪心,妄語,飲酒,作為密印寺的大和尚,法林禪師自幼便聽從五戒,密印寺里面出現了一個死尸,怎么就和密印寺的和尚們有關系了呢?這里面一定是有冤情,所以我找白甲白縣令申冤。”
蘇陽舌識大開,說的義憤填膺,但是周圍的和尚們聽到蘇陽說話后,個個面色羞慚。
“阿彌陀佛。”
和蘇陽說話的和尚念了一句佛號,低下了頭。
“白縣令咬牙,非要說是法林大師殺人了,我就跟他辯論,我說這眾生都有佛性,出家人連個蚊蟲都不殺,就是為了戒殺因和殺緣,怎么還會去殺人呢?”
蘇陽說道:“這就犯了佛門的具足戒,要被永棄佛門的。”
具足戒被成為近圓戒,意思為親近涅槃之意。
一個正常人和佛陀,兩者之間存在的差距太大,佛家便用種種戒律,給人規矩,讓人親近佛陀,在中土這邊,戒律尤為嚴苛,就像是古直和尚修煉大手印之事,在中土這邊有僧殘罪,十三條,嚴格禁止,倘若敢擅自結蓮花,修行大手印,就必須嚴格懺悔,才能夠保留在僧位。
“白縣令不聽,他說人一定就是法林和尚殺的,他說就算是佛門的律令再怎么嚴謹,也會被女子誘騙,他還給我說,商朝的滅亡因為妲己,西周的滅亡因為褒姒,還說金華也有一個德高望重的盧姥爺,就是因為女人,慘遭橫死,所以說女人不可信。”
蘇陽自顧說道:“聽到這里的時候,我就說不可能,我說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
這話不是蘇陽說的,是魯迅說的。
但是這降妖被妖降,本身就是自己的修行不夠,要先明白自己的缺陷,再去想客觀問題。
“阿彌陀佛…”
和尚聽的又羞又愧,說道:“居士,在下就是法林。”
不再說老衲,就是把自己自逐沙門。
“原來你就是法林大師。”
蘇陽湊過來,看著和尚,說道:“久仰了。”
“愧不敢當。”
和尚羞愧說道:“因在下一己之過,累及整個密印寺遭遇這等橫禍,想來實在又羞又愧,近些日子以來,在下變得面目全非,心中歷歷皆是女人幻夢,此時猶如夢醒,回想往日,諸般大錯皆已鑄成,實在是又羞又愧,無顏自容于世,恨不得要以死來謝密印寺的歷代主持。”
蘇陽的話一點一點,敲醒了法林和尚的良知,讓他脫離了幽幽的影響,整個人恢復了正常。
“哎呦,那人真的是你殺的?”
蘇陽訝異問道。
“是我殺的。”
法林在蘇陽面前慚愧說道:“不久之前,我相識了一個女子,從而身心均被她所蠱惑,過往的佛經全然被我拋在腦后,就在適才,我還在想著是被妖魔所惑,聽了居士的話,才想明白,就是在下修行不深。”
想到他因為一個女子,將整個密印寺帶到這等地步,法林都慚愧至極,自覺無顏活在世上。
“你們之間是有什么盟約,才讓你淪落至此?”
蘇陽問道。
法林看看蘇陽,自覺話已經說了,索性就全部說了,便說道:“是我和她有了一次錯誤,又驚艷她那出眾美貌,放之不下,她只要有一點要求,我就會盡力幫她做到,不愿意看到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難過,不久之前,我知道了她別處還有男人,就想要把壓過那人一頭,然后將人殺了,甚至帶著寺廟的僧眾前去打劫…我和她在一起一天,我的修行也消退一天,原本我也是一個能降妖伏魔的人,現在官兵來了,我都無法逃脫…”
“我的菩提心都被她奪走了。”
法林一五一十的說出了他和幽幽的過往,悲嘆說道。
蘇陽聽到這些,輕輕點頭,在蘇陽看來,這一方面固然是和尚修行不深,另一方面其實也有被妖魔所惑的緣故。
羅剎鬼將以二十四惡氣命名,蘇陽在杭州所殺,是膻氣,而現在金華的這一個,以美貌誘惑來讓人壞掉,蘇陽自覺這種女子和富江差不多,大約就是色氣。
富江是伊藤潤二筆下的一個漫畫人物,也是霓虹經典的代表鬼物之一,這個人物的特點,就是利用自己出眾的美貌,從而讓人的內心開始一點點壞掉,因為她而變得著迷,怪異,暴力,為了富江的物質玉望,開始為她豁出一切,最后沒有一個是好下場的。
而富江就如同是代表著物質女性一樣,殺了就會復活,并且無窮無盡,對于這些男人始終都是玩弄的心態,從來沒有對哪一個男人真的動過心。
“歌利王為了試探如來佛祖有無嗔恨之心,便將如來佛祖耳朵四肢一一肢解,如來世尊一無所有,身體卻自然復原,何為故?”
蘇陽伸手點了點法林的心,問道。
法林被蘇陽這一戳,登時想到了自己一直所背誦的經意,看著蘇陽喃喃說道:“如來世尊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心中不生嗔恨之心,故而自然復原。”
法林所說的這一段話,出自《金剛經》的第十四品,是須菩提和如來世尊兩個人分說金剛經,兩人一問一答,便有了這離相寂滅的分論。
歌利王試探如來有無嗔恨之心,來割如來,如來便發誓,如果我沒有起嗔恨之心,就讓我的身體復原,結果在肢解之后,如來果然是身體復原了。
“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
法林喃喃的念叨金剛經文。
人在遇到悅耳的聲音的時候,總想多聽一句,人在聽到難聽的聲音的時候,總想少聽一句,這多聽一句,少聽一句,就生出了欲心,而無所住心就是不貪婪,不厭惡,不沉溺。
想到這些之后,法林感覺心中塵土一掃而空,再度露出了自己的真心本性,對著蘇陽重重行禮,說道:“多謝菩薩搭救。”
身體犯下的罪責,法林自然應該用身體去擔負,但是在心靈上面,法林卻感覺自己解脫了,釋然了,佛學修為大有長進。
“哈哈。”
蘇陽看到法林覺悟,笑道:“我可不是菩薩,菩薩得之不喜,失之不悲,挨打不怒,挨罵不嗔,而我這個人,在罵人打架上面,就輸過自己的老婆,我的德行和菩薩差那么多,怎么會是菩薩?”
說起這些的時候,蘇陽絲毫不覺自己德行欠缺,語氣還有些驕傲。
“是菩薩,是如來。”
法林說道:“您有菩薩心,也有菩薩行,福德智能毫無欠缺,這就是行走在世間的菩薩,那妖女就在密印寺北二十里的山坳之中,有一密林石盤,小僧和那妖女曾經約定暗號,勞煩菩薩代我送禮,代我降妖。”
在明悟了自己本性真心的時候,法林也知道了蘇陽來這里做什么,毫無保留的把自己所知的全部告訴蘇陽。
“善哉,善哉。”
蘇陽稱贊兩句,穿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