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這地竅陰火,真是陰損難防!”
黃尚身子一起,往東海一落,明明體表沒有半點火焰,卻燒得海面咕嘟咕嘟直冒氣泡,鮮美的味道又彌漫開來。
他今日所代的劫數,正是地竅陰火。
雷與火,一天一地。
相比起雷霆浩蕩神威,萬里可見,陰火就是自家事,外者不可見,見到時基本也涼了。
菩提祖師的原話,是“此火從本身涌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
黃尚感受起來,也確實如此,腳下一熱,一股煊赫的火焰就升了起來,偏偏所過之處冰冰涼涼,還有股飄飄欲仙之感,稍有沉淪就成灰灰,險惡至極。
對于這陰火災,菩提祖師的應對之法,是鳳凰變。
因為鳳凰乃此世萬火之源。
據說上古之時,天地無光,是鳳凰展翅,熊熊火焰燃燒蔓延,有了陰火、陽火、地火、天火、雷火等等。
倒不是鳳凰分化出了這些火源,她還沒那么大能耐,是她的降世引領了這些火焰的誕生,因此鳳凰之火,乃是位格最高,萬法不侵。
對付火災,最好的辦法是變化為鳳凰,正如以麒麟變應對天雷一般,陰火一見鳳凰,馬上會乖乖退去。
黃尚偏不。
作為仙人,就該有仙人的驕傲。
當然,他很民主,還詢問了代劫老爺爺的意見。
代劫老爺爺拼命搖頭:“嗚嗚!嗚嗚嗚嗚!”
黃尚十分欣慰:“我明白!我明白的!”
這顯然是讓他不要向天地低頭!
多好啊!
收到了這份鼓勵,黃尚更加屹立不動,與陰火對抗。
東海越來越香,海水越來越沸騰,浮上來的紅色海鮮越來越多,黃尚的體表變得透明,黃色的猴毛下,隱隱流動出一股股黑色的流光。
這是陰火的顯化。
能夠顯形,就是階段性的勝利,而緊接著,他的體表還出現雷電光芒,噼里啪啦地閃爍,不斷將陰火焚燒。
天雷戰陰火!
于是乎,就看到一個五光十色的身影,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來回激蕩。
東海龍宮中,敖廣神情很木然。
最近怎么的,一個個渡劫弄得跟真渡劫似的,偌大的陣仗,還讓不讓老龍培育后代了?
他的三太子可是被抽筋剝皮了,至今還沒有生出老四,老年龍本就精神渙散,還被這樣吵鬧,不得安生…
黃尚其實也不想盯著一個地方薅,可誰讓東勝神州神仙匯聚,又是散仙匯聚呢,換個地方就沒這么多客戶了。
使用天雷變抵御陰火,雙方僵持,足足斗了大半天。
眼見夕陽西下,過足了癮的黃尚才變為了鳳凰,退去了天劫,收了已經暈過去的代劫老爺爺一半的氣數,展翅飛走。
回到斜月三星洞,黃尚這回都不需要療傷,直接去弄夜宵。
隨著他的道行越來越精進,天劫已經傷害不了他了,只是他也無法退去天劫,雙方處于一種短時間的拉鋸中。
當然,真要耗上三天三夜,肯定還是他率先不支。
這說明還是斗不過天地。
黃尚倒也不急,一邊做夜宵,一邊進入頓悟狀態,參悟陰火變。
菩提祖師不傳授天罡變化不要緊,他自學成才。
這些變化,本來就是由修煉者總結歸納的,六耳獼猴自創了不少地煞神通,能變化周天十類,靈明石猴自悟天罡也沒有問題。
其實天象比起地靈更容易接觸,畢竟很多生靈已然絕跡,比如上古時期的那些妖圣,對于后世的修行者來說,根本沒有見識過,想要變化出幾分神韻,唯有靠師長傳授,卻哪里比得上親眼目睹。
但相比起來,天罡易入門,卻難精通,那些天象就擺在那兒,很多強者卻也無法真正吃透其精髓,變化起來仍舊露有破綻。
而若論威力,神雷變、陰火變和赑風變,這三門對應三災的變化,絕對是一等一的厲害。
畢竟唯有渡劫時才能體會到。
五百年一次,一千五百年一輪回,入門真是不容易。
但黃尚經歷特殊,照這個趨勢下去,東勝神州的神仙就跟韭菜一樣,一茬又一茬,收割個幾年,就能把三災玩上幾十遍。
對于三災的了解,沒有人比他更懂。
所以黃尚將自己的天罡變化,就定在天雷變、陰火變和赑風變上。
貴精不貴多。
“猴兒,出來打架!”
做好了夜宵,正在呼啦呼啦吃著呢,外面響起了偷偷摸摸的聲音。
黃尚探了個猴頭出去,就見院子里,站著七八個師兄弟,一人手中一個樂高。
有的以火凝聚,有的削的木頭人,有的取植物所化,五花八門,八仙造樂高。
起因正是最初的小人打架。
猴兒贏了,引發了大規模的不服。
這些弟子都是得道全真,都有神通在身,還打不過你一個當了九年月嫂,學了一年神通的猴子?
于是乎,隔三差五,他們都要拿著捏的小人上門,以武會之。
黃尚倒也樂得如此。
天劫對付起來太累了,又沒法真正打過,心中憋著一口氣,還是這些師兄弟可愛,讓他來念頭通達。
“看打!”
小猴躍了出去。
樂高打架時,黃尚和一眾師兄弟們就蹲在邊上,將手里的夜宵一遞,大家轉著吃了一遍。
不打不相識,師兄弟的關系倒好很多,之前的矛盾也釋懷了。
“猴兒,外面的天地是不是很精彩啊?”
最初捏土人的師兄景辰子湊了過來,詢問道。
“還好還好,就是三災有些兇,那火燒得,怪燙的!”
黃尚咧嘴笑道。
“哈哈,你這猴子,又說大話,真要被陰火燒了,我們現在就看不到你哩!”
“小心小心,哎呀,又被打碎了!”
“來,再大戰三百回合!”
“師兄,師父他老人家出門過嗎?”
正聊得火熱,黃尚冷不防問道。
景辰子一怔,搖了搖頭:“似乎沒有。”
黃尚又問:“那你們上山多久了?”
“慚愧,我才千載!”
“慚愧,我才兩千八百年!”
“慚愧,我才三千年!”
“慚…算了,我不裝了,我上山了一萬年!”
眾多師兄紛紛回答,最早的竟然可以追溯到萬年之前。
這幾乎是上古之戰的時期了。
“從上古之戰結束,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就已存在嗎?”
黃尚本以為菩提老祖是佛門的一員,畢竟菩提之稱完全出自佛門,以此為道號,若說毫無關系,實在說不過去。
至于洪荒流體系中,這位的前身是西方教的準提道人,倒是不必硬往里面套,畢竟西游和封神里面是有許多區別的。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黃尚發現,菩提祖師的氣數和佛門并無關聯。
之前大雷音寺遭難,所有佛門弟子的氣數都有所下降,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連得孔雀金烏推舉的金蟬子都不例外,可那個時候靈明石猴在菩提祖師座下聽講,發現他的氣數巋然不動。
觀察氣數,是神魔逆境的神魂所為,黃尚在這個領域還是有信心的,從那時起,他才懷疑菩提祖師的身份,可能是佛門出身,但現在已經獨立出去,與佛門無關了。
既如此,他教出悟空來,是為佛門布局,還是另有原因?
這很重要。
關系到接下來靈明石猴對佛門的策略。
不比六耳獼猴一身本事是東一塊西一處,自學成才,靈明石猴一身本事,大部分是菩提老祖所傳,此世重因果,師徒之恩如同再造,可不是那么好斷開的。
“希望是自立門戶!”
黃尚一邊默默祈禱菩提祖師做個好人,別跟那些偷稅漏稅的混在一起,一邊催動小猴大殺四方,將眾師兄打了個七零八落。
“不當猴子!不當猴子!”
在眾師兄罵罵咧咧的歡送下,他威風八面地回了房,翹起腿,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遠處,菩提老祖于房內端坐,嘴角微微一勾。
又十數日。
黃尚終于等到了赑風災。
渡劫的仙人,名為敬明高仙,白眉白發,身材瘦削,較為自閉,修為頗強,更在福祿壽三老之上,可面對這第三災時,也不禁面沉似水。
赑風災對應人劫,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看起來和陰火是一個路數,都是從內部生出,防不慎防,其實不同。
陰火就是一種天地間存在的火焰,從地下鉆出時,是可以實實在在感受到的,它和天雷也僅僅是攻擊方式不同,而赑風卻是一種真正虛無的力量,它從腦袋上滲入,滲入識海,借助神魂的欲望感情,予以壯大。
即便是神仙,也不能完全擯棄感情,甚至那玉帝佛祖,都有嗔怒之時。
而渡劫的仙人,最害怕的自然就是身死道消的死亡威脅,偏偏越是害怕這點,那赑風災來得就越猛烈。
試想,真正完全不怕赑風災的,說明道行已經高深到三災難動的地步,那他無論怕或者不怕,天劫都能過去。
那些害怕的,肯定是道行有所欠缺的,這一怕,災劫就來得更為猛烈。
所以三災之中,死于赑風災的仙人最多。
現在這位敬明高仙,度天雷災和陰火災時都淡定非常,唯獨面對這赑風災,是真的害怕。
“來了!”
他凝神以對,片刻后突然白眉一揚,搖身一變,成了一錠金子。
世俗貨幣。
“妙啊!”
黃尚在一邊旁邊,也不禁暗暗贊了一聲。
金銀珠寶,是人最向往的東西,同樣也是最容易引發欲望之物。
敬明高仙此為,相當于以毒攻毒,以人心對人心。
呼!呼!
下一刻,一股奇特的風聲吹來,不似天地間任何一種聲音,好似是一根根手指在心上爬動。
或許這才是把你捧在心上的真正體現吧…
但金錠顯然不是這么想的,咯嘣咯嘣跳動起來,平滑的表面出現一個個手印,好似有個武林高手為了顯擺,故意用手捏上去一樣。
黃尚看不下去了,也上去捏了一下。
手感不錯。
這一捏不要緊,里面頓時響起一個聲音:“道友,請救救貧道啊!”
黃尚道:“放心!放心!”
敬明高仙都要哭了:“貧道要沒了,怎可放心?”
黃尚笑道:“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你不放心,我又怎能救得你?”
敬明高仙金軀一震,細細咀嚼,越想越有道理,語氣里頓時帶上幾分敬意:“多謝上仙指點!”
瞧瞧,會吟詩就是了不起。
以敬明高仙的修為,本不至于如此不濟,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對于這種悠悠上千載歲月的仙人來說,在面臨死亡之前,那種壓力要超出想象,在這種時刻,往往就需要外力指點。
一詩點醒夢中人,敬明高仙立刻收斂雜念,端坐于地,任由金錠變化出萬千形狀。
可赑風災絕不是這么好過,下一刻,奇特的風聲又刮了過來,垂在體內,竟是露出了原形。
落在黃尚眼里,就看到金錠突然變化,大半塊變成一個人形,只有腦袋還是金錠模樣,維持著一個奇怪的形態。
金錠人。
“竟然能令神通失效!”
黃尚目光一亮,細細感悟。
前兩種災劫,他都是直接把客戶吞下,替其擋災,但此前卻突然感到一股威脅,才臨時改變主意。
他讓敬明高仙扼制住雜念,又何嘗不是在警示自己,要收束住心猿意馬,方得悟空之境。
這個悟空與佛教并不一樣,而是一種對野性的全力駕馭。
黃尚認為,直到那時,天賦和氣數才完全歸屬于靈明石猴。
悟空不是目標,恰恰是起點。
現在這個赑風災,就能助他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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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為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可以破壞神通變化的手段。
倒也不難理解,這赑風瓦解心性,心都松了,神通變化自然持續不下去。
黃尚之所以如此驚喜,是覺得這門變化,對于主神殿滲透進來的炸彈,是最佳的克制手段。
那些炸彈受主神殿誘惑,當了這個大世界的叛徒,哪怕從前十惡不赦,心靈上也必然存在破綻,赑風災作為此世災劫,毀滅這種叛徒,不正合適?
所以必須好好學會。
“道友…救…我…堅持不下去了…”
正在這時,敬明高仙已是發出慘嘶。
他的下半身變回人身后,被赑風吹入,已經骨肉消疏,化作點點青色的光點散開,速度極快,眨眼間就到了腰部,向著胸口而去。
如此一來,他再是勉力支持住腦袋處的金錠變化,一旦腦袋以下的仙軀全部被吹散,也是無力支持,必死無疑了。
黃尚此時對赑風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伸手一招,直接拿了金錠,往袖中一塞。
赑風頓時變化方向,往黃尚而來。
他嘴角溢出一絲狂放不羈的笑意:“野馬未嘗無轡,心猿亦有定時。既是有天有地,難言何慮何思。”
此言一出,赑風頓時被激怒,從頭頂呼啦一下灌了下來。
黃尚渾身一激靈,也體會到了敬明高仙的感覺。
不似第六天魔王引動幻境,還有識破的機會,這赑風吹入識海,直接將他對于背叛者的敵視,以及尋找其下落的迫切感勾動起來,然后以其養分,不斷壯大,再往四肢百骸滲透。
黃尚嘗試了一下壓制,卻發現如火上澆油,越是壓制反倒越是烈焰滾滾。
他再嘗試放空心靈,無私無想,瞬間變成植物人。
可依舊沒用。
他的主觀意識是放松了心靈,不再有絲毫念頭躍動,但那些情緒卻化作如元氣粒子般的存在,依舊繚繞于識海中,揮之不去。
這就跟生靈的本能反應一樣,除非自我了結,否則必然會發生。
“我施展這種變化時,也要以此入手!”
黃尚以身試法,細細琢磨,很快發現,自己識海中第三股求知欲也被赑風點燃,大風呼嘯,已經向著四肢百骸狂吹過去。
黃尚微微一笑,搖身一變,成了一頭猴子。
他本來就是猴子,但現在卻沒了沐襲衣冠,人相舉備。
沒有斜月三星洞的道袍,沒有十萬八千里的筋斗云,也沒有那諸般神通變化,就是從石頭中蹦出來的一頭靈明石猴,赤子之心,心猿之意,立于原地,坦然面對著赑風。
那赑風吹了過來,明明能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令仙身自解,但落在石猴身上,卻是如清風拂面,不痛不癢。
而石猴也非一動不動,很快開始食草木,飲澗泉,采山花,覓樹果。
這敬明高仙的仙島與花果山有幾分相似,山中百獸眾多,石猴便與狼蟲為伴,虎豹為群,獐鹿為友,獼猿為親,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
整個過程,那赑風時時刻刻吹在身上,卻是撼動不了分毫。
這就是先天之態,問心無愧!
終于,三個時辰之后,這赑風自行消散,走得無影無蹤。
黃尚將金錠取出,信手一拋,翻身上了筋斗云。
敬明高仙化出了下半身,趕忙要尋那救命恩公,就聽天穹上傳來高歌遠去:
“未了先天又后天,東生西沒逝長川。誰人不具真元性,幾個如來幾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