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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輿論之劍(下)

  上午時分,數百名報童從報館領了報紙,四散奔跑出去,這也是長安一景,無數報童在街頭奔跑送報,高聲叫賣。

  一張張報紙送入千家萬戶,送進了店鋪酒樓,送到每一個期待的讀者手中。

  和《天下信報》不同,《京都快報》走的是休閑生活路線,貼近生活,深受普通民眾歡迎,它已經成為無數人每天最期待的事物,尤其是深居內宅的大戶人家女眷,這份報紙成了她們了解外界的一扇窗戶,成為她精神的最大寄托。

  中午時分,西安門外大街的明珠酒樓內坐滿了酒客,眾人一邊喝酒,一邊談論報紙上的內容。

  在二樓靠窗旁的小桌前,坐著韓愈和陸楠,韓愈是回來述職,他的職務很可能又要有變動,這讓韓愈頗為苦惱。

  陸楠依舊出任左藏令,職務很穩定,用他的話說,左藏令是朝廷最穩定的官職之一,歷任左藏令都要做十年以上,很多前任明明升官了,但職務卻沒有變。

  陸楠端起酒杯笑瞇瞇道:“職務變動難道不好嗎?說明吏部記得你,再變動一次就要提升了。”

  韓愈嘆口氣道:“你哪里知道,我剛剛把河口港理順,想深入做下去,做出點政績出來,我一點都不想調動。”

  “不想調動就去找獨孤明仁,你好像一直和他們家族打交道吧!”

  韓愈點點頭,“獨孤家族在河口港有一座造船工場,能造三千石的大船了,獨孤明鏡長駐那里,我和他很熟,但這是私交,和公事無關!”

  獨孤明鏡是獨孤長秋的次子,負責獨孤家族的造船產業,目前獨孤家族有兩個造船工場,一個在北方的河口港,還有一個就在南方的明州港。

  “老蕭怎么樣了?”韓愈岔開話題問道。

  陸楠笑道:“也說不上他是好還是不好,他上次把世子的身份揭穿了,不久就調到襄州,他現在是樂鄉縣縣令,看起來好像是因禍得福,但以后怎么樣誰能知道呢?我得到小道消息,他的吏部評價好像不高,只是中下。”

  韓愈吃了一驚,中下是很低的評價了,地方官五年一屆,每年都要考評,其中四次吏部考評必須為上,允許一次為中上,任期屆滿后才有機會升遷,如果其中一年評到中中或者更低,那就意味著本屆升遷無望了,下一屆要連續五年評分為上才有機會。

  看似嚴格,但實際上考評尺度還是比較寬,一般得中下評分的官員還真不多,除非有重大問題,坐贓、失德、行惡,不知蕭臻業是哪一項?

  “他出什么事了?”韓愈問道。

  陸楠搖搖頭,“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好像聽說和女人有關系,你不是要述職嗎?到時可以問問吏部的人,他們應該很清楚。”

  “好吧!有機會我問一問,哎!怎么會是中下?”

  韓愈著實無法理解,他連續幾年評分都是上上,但他覺得自己表現也一般,只要稍微注意一下言行,應該也不是很難吧!

  這時,旁邊有人拍桌道:“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一年收入才十貫錢,卻要交二十貫錢的稅,還讓人活不活了?”

  另一人嘆息道:“斗米五百文,斗鹽千文,確實是不可思議,可偏偏是真的,那些吹捧朱泚心善的人,該不該自抽三百個耳光?”

  韓愈一怔,低聲問道:“什么情況?”

  陸楠笑道:“你不看報么?”

  “今天走得匆忙,還沒有來得及看。”

  “他們說的是今天快報的內容,你等著!”

  陸楠起身去掌柜那里,不多時便拿回一張報紙,他把報紙遞給韓愈,“你自己看看吧!”

  韓愈接過報紙細看,只見頭版頭條是個大標題:‘揭秘,豬羊不如的洛陽平民!’

  “呵呵!這個名字起得夠驚悚的,太俗了一點!”韓愈搖搖頭笑道。

  陸楠卻撇撇嘴,“那你覺得起什么名字好?‘洛陽親友若想問,一片哀思在玉壺?’老韓,你要搞清楚一點,這是給平民百姓看的報紙,俗氣點大家才會感興趣。”

  韓愈連忙舉手,“好吧!我說不過你,我繼續看報。”

  韓愈丟開了標題,繼續看下面的內容,這是一篇訪問錄,訪問從洛陽逃來關中的三戶人家,都是洛陽的普通百姓,通過訪問交談,讓人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一斗鹽居然要賣一千文,而且還是粗鹽,長安只有八十文一斗,無人問津,大家都要買稍微貴一點的細鹽,粗糧五百文一斗,長安三粗店只要二十文一斗,還有交不盡的稅,交不了稅就被抓去服勞役,家里的老人孩子只能出去挖野菜充饑.......

  韓愈嘆息一聲,放下報紙道:“我前年路過汴州,那邊情況也差不多,親眼看見官差逼稅,不交稅就抓人扒屋,但朱泚有個特點,他不奪取農民的土地,再欠稅也不奪地。”

  “這是為何?”陸楠不解地問道。

  “你想不到嗎?唯一能把農民拴住的辦法就是土地,假如土地也被奪走了,要么賣身為奴,要么就逃往河北,你覺得農民會選哪個?”

  陸楠恍然,點點頭道:“原來如此,用土地來拴住農民,這倒是個好辦法,土地可是他們的命根子。”

  韓愈放下報紙又道:“朱泚要養十幾萬軍隊,光河南府一地怎么養得起,他只能拼命壓榨百姓,大家也只有逃亡這條路,我估計今年洛陽百姓會大規模逃亡,這是攻打朱泚的機會。”

  “你覺得我們今年會攻打洛陽?”

  韓愈點點頭,“朱泚已被絞殺得差不多,我覺得晉王殿下不會再拖下去了。”

  陸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自言自語道:“看來今年將是大變之念!”

  一石激起千層浪,京都快報上登出的訪談錄在長安引發了掀然大波,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談論洛陽百姓的恐怖生活,他們言談話語中充滿了對洛陽百姓的憐憫。

  輿論之劍終于顯露出了強大的威力,洛陽和長安的天壤之別使長安百姓深刻認識到了眼前生活的來之不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如果之前還有人昧良心說晉王沒有唐朝皇帝寬容,現在再也沒有人敢說這種話了。

  如果說之前各種報道還是潛移默化地讓所有人接受了新朝廷,接受了晉王,但這幾天通過洛陽的各種深度報道,儼如警鐘一樣將長安百姓敲醒了,他們開始意識到,他們確實需要晉王殿下再上一步,長久的護佑他們現在來之不易的生活。

  三天后,第一批五千多名洛陽百姓抵達了長安,大約有千余戶,怎么安置這些百姓,在政事堂內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這一次,潘遼和杜佑意見相左,潘遼主張臨時安置洛陽百姓,把他們安置在京兆各縣,待收復洛陽后,再讓他們返回家園。

  但杜佑卻主張把這些百姓留在長安或者關中,目前長安手工業勞動力匱乏,作為關中第一次世家家主杜佑,他當然希望將長安做大,這些來之不易的寶貴勞動力,他當然不想送回去。

  這洛陽百姓去留這一點上,杜佑的思路略略顯得有點狹隘,但也不能說他不對,歷朝歷代,都是做大都城,把都城做大成天下第一城,有利于對天下各地的掌控。

  其實說到底,還是人口的問題,天寶初年,大唐人口約有五千萬,經過了安史之亂、藩鎮割據和涇源兵變幾次重大內亂,現在天下人口只剩下三千萬左右,其中近一半集中在江南地區,其他地區再爭奪剩下的另一半。

  “我并非不想做大長安,但我們要考慮中原的情況,戰爭加上疫病,中原地區已經十室九空,如果長安還要再截留人口,無異于傷口上撒鹽,這對中原恢復元氣沒有一點好處,請杜相國三思!”

  杜佑搖了搖頭,“且不說現在中原疫情未退,要恢復正常需要很多年,人口稀少疫情才會漸漸消退,降低中原人口是大家的共識,何況洛陽是朱泚的國都,朱泚覆滅,洛陽本來就不宜迅速恢復繁榮,就算洛陽的人口不遷來長安,他們也會去河北,去南方,那還不如留在長安或者京畿,助力京城強大。”

  眾人議論紛紛,各抒己見,有支持潘遼,也有支持杜佑,這時,侍衛在門外高聲道:“晉王殿下駕到!”

  眾人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件事讓晉王殿下來決定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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