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天鼎酒樓,晉衛府洛陽情報站首領蔣敏在這里擺下一桌宴席,宴請一名五十余歲的老者。
老者叫做張貴,京兆府盩厔縣人,是大將軍張光晟的二管家,雖然他也姓張,但和張光晟并沒有血脈關系,十年前從老家來投奔張光晟,張光晟見他可憐,便用他做了二管家。
蔣敏把一份地契和一疊銀票放在桌上,一并推給了張貴,“這是你老家盩厔縣的二十頃上田地契,還有寶記柜坊開出的三千兩銀票,憑這三十張銀票,隨時可以在天下任何寶記柜坊支取,你回頭可以去洛陽寶記柜坊確認一下。”
張貴手哆嗦著拾起地契和銀票,揣進懷中,又咽了口唾沫問道:“我家主人不會因此被殺頭吧!”
“我向你保證過了,他不會被殺頭,只不過和從前一樣,安安靜靜養老而已。”
停一下,蔣敏又道:“接下來你該怎么做,知道吧!”
張貴點點頭,“我會立刻寫信通知我兒子!”
蔣敏笑道:“這件事結束后,你們父子就可以回家鄉當地主了,不用再給別人做奴仆手下,你一輩子就這一次機會,你得抓緊了。”
“我會抓緊的。”
張貴喝了幾杯酒便起身走了,張貴雖然給張光晟做了十年管家,但他混得并不如意,他只是二管家,上面有大管家,張光晟每月只給他三貫錢,還是朱泚的新錢,換成長安的老錢,就沒多少了,他一心想攢點錢回鄉養老,但他做了十年管家,攢下的錢連十畝上田都賣不了,著實讓他有點心灰意冷。
就在這時,蔣敏找到了張貴,給了他難以拒絕的條件,巨大的誘惑終于讓他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出賣主人,當然,他還不斷安慰自己,這是為了效忠朝廷,是正義之舉。
張貴先去寶記柜坊,確認三千兩銀子可以隨時提取,他便回到了張府,又寫了一封信,托人趕去崤關,把信交給了自己兒子。
崤關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崤關是指崤函通道,東起崤山,西至潼津,這段長達百里的通道是關中前往洛陽的天險之道,南靠巍巍秦嶺,北臨黃河,最寬處十幾里,最窄處只有一里,歷來便是軍事戰略要地。
這段崤函通道已經被晉軍占據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便是崤山和函谷關,朱泚為了防御晉軍東進,在函谷關以北十里處,又重新恢復了曹魏時修建的大崤關,形成了函谷關和崤關的防御體系,這就是狹義上的崤關,駐軍兩萬人,由老將經驗豐富的老將張光晟統領。
按照朱泚的派兵慣例,崤關軍隊雖然由張光晟全權指揮,但同時也有一千梅花衛駐扎,由中郎將王臨海統領,梅花衛的公開職責是監管軍容和軍紀,但還有一個沒有公開的職責便是監視主將。
十二月連下兩場大雪,崤函通道也被茫茫大雪覆蓋,這天上午,從西面來了一支商隊,由近三十頭騾子組成,背負著貨物,一直來到函谷關前,郭宋和朱泚早已達成協議,雙方減少盤查,允許正常的商人或者旅客通關。
這支商隊只有五人,一個中年商人,應該是貨主,還有四名伙計,人數很少,屬于正常的商隊,他們繳納了五百文的通關錢,守關士兵便沒有為難他們,放他們過了函谷關,商隊又走了十里,來到了大崤關,實際上是一座軍城,里面除了駐軍外,便是各種商業設施,包括客棧、酒樓、商鋪和妓院,足有數十家之多,主要做士兵和往來行商的生意,生意頗為興隆。
中年商人叫做李平,京兆府盩厔縣人,和張光晟是同鄉,但李平并非商人,他是晉衛府的成員,來崤關執行特殊任務。
李平在崤關城內的平安客棧住下,隨即派人找到了張光晟的下人張善,張善就是二管家張貴的兒子,一直跟在張光晟身邊。
張光晟是長期鎮守崤關的守將,而并非戰時任命的主將,這兩者的權限、職責都不一樣。
因為是長期鎮將,張光晟在崤關需要正常生活,他在崤關軍城內有一座官宅,宅內除了幾名家仆外,甚至還有一名小妾。
不多時,張善趕到了平安客棧,他幾天前已經接到了父親的來信,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
張善心中又激動又有點擔心,激動是他終于要發達了,而擔心是怕自己事情沒做好,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有一點是無疑的,那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為了二十頃土地和三千兩銀子,莫說是出賣主人,就算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照樣會出賣。
張善在客棧見到了李平,李平對他道:“我等會兒去張府送一些土產,等張光晟回府后,你再去梅花衛找中郎將王臨海告密.......”
李平囑咐了張善一番,又給他一張禮單,張善連連點頭,拿著禮單匆匆走了。
不多時,李平帶著手下牽騾子來到張光晟的官宅,一名管家迎了出來。
“各位有什么事?”
李平抱拳笑道:“我是從京兆府盩厔縣過來的,受張老爺子委托,給大將軍送點家鄉土特產,這不是要過年了嗎?老爺子希望大將軍能回鄉祭一祭祖。”
張老爺子便是張光晟的大哥,也是張氏宗族的族長,管家看了一眼后面的箱子和筐子,問道:“是什么東西,我先說清楚,值錢的東西大將軍是不會收的!”
“不是值錢的東西,都是核桃、柿干、梨干之類的干果,全部是家鄉的特產,是家鄉父老給大將軍的一點心意。”
既然是家鄉父老的一點心意,管家也不好不收了,要不然會壞了大將軍的名聲。
他便對李平道:“大將軍在軍營,要晚上才回來,你們把東西放在這里,等大將軍回來后我向他稟報,或許大將軍會見一見你們。”
“不用了,我們還要趕路去洛陽送貨,等我們回來時再來拜訪一下大將軍。”
李平抱拳行一禮,便帶著手下走了。
管家也沒有放在心上,命人把十幾只箱籠搬進了大堂,等老爺回來處置。
天剛擦黑,張光晟便回府了,早些年,他是有點后悔跟朱泚造反,但隨著時間推移,朱泚帝位坐穩了,他也漸漸安心跟隨朱泚,不再有異心,以至于郭宋給他寫了好幾封信,請他去長安為官,他都婉拒了,既然他已經選擇了朱泚,如果再背叛,那真要被天下人恥笑了。
況且他已經六十歲了,還能有什么前途?張光晟也有點破罐子破摔,不愿再考慮自己的前途和身后名聲了。
今年得到了朱泚的重用,鎮守崤關,張光晟也知道自己肩頭責任重大,所以他守關兢兢業業,白天都在軍營或者關隘上,只有晚上才回府休息,如果有緊急情況,他甚至就住在軍營內。
走進院子,張光晟一眼便看見了大堂上堆著很多箱籠,他奇怪地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管家連忙道:“老爺家鄉今天來人了,大老爺送來一些土特產。”
張光晟眉頭一皺,大哥已經很多年不理睬自己了,甚至族祭也沒有自己的名字,怎么現在送東西來了?
“都是些什么東西,你打開看過了嗎?”
“回稟老爺,我都打開看過了,都是核桃、棗子、杏干、柿干、梨,還有一些熏羊腿,沒有值錢的東西,否則我也不敢收下。”
果然只是一些土產而已,不過這些裝土產的箱子都有點過于結實了,看起來還以為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名家人跑來稟報,“梅花衛王將軍來了!”
張光晟臉色一變,王臨海來做什么?
王臨海一向和他關系冷淡,甚至連自己的官房都不去,今天怎么會來自己的府上?
他心念一轉,難道是這些箱子?他立刻猜到原由,有人給自己送禮,肯定被人告密了。
“老爺,我們把箱子收起來吧!”管家緊張道。
“不要動,就放在這里!”
張光晟快步走出了府宅,只見大門外,站著身穿梅花衛軍服的王臨海和二十幾名手下。
“王將軍,有什么事?”張光晟冷冷問道。
王臨海只是中郎將,而張光晟則是大將軍看,甚至在代宗皇帝時期,他便是代州都督了,資歷極為深厚,但在梅花衛眼中,資歷官階什么的統統沒有用。
王臨海不假辭色,厲聲問道:“有人前來告密,長安給大將軍送來厚禮,請大將軍解釋!”
“什么狗屁厚禮,是我兄長從家鄉送來一些土特產,東西就在大堂上,王將軍若不相信,自己去看吧!”
王臨海一揮手,帶著二十幾名手下直接闖進了張光晟府中,快步向大堂走去。
張光晟心中極為惱火,這狗賊竟敢如此無禮,但對方是梅花衛,他強行忍住了心中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