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俱文珍提議攜帶一些珍寶半路下船逃跑,但他心里清楚,逃進無人山區,基本上是死路一條,他把別人慫恿下船后,他自己卻反其道行之,帶著食物和水,藏身進了貨倉。
俱文珍打的如意算盤,待船只回程后,卸下貨物,船只就返回給船主,那時他就有機會逃脫,但他千算萬算,卻高估了手下的忠心,被他的心腹手下出賣了。
十幾支火把將寬大的貨倉照如白晝,張凌云已經看到了躲在木箱背后的黑影。
他大步上前,在黑暗中一把揪住藏身者的衣襟,將他拖了出來,躲藏者如殺豬般絕望嚎叫,伸手去抓一柄寶劍,卻最終什么都沒有抓到,很拖拽出來。
張凌云將躲藏者狠狠摔在甲板上,火光下露出一張驚恐的胖臉,盡管他的臉因為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但被帶過來辨認的宦官還是點點頭,“就是他!”
躲藏者正是俱文珍,他見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居然背叛了自己,憤怒得胸膛都要炸了,剛要大罵,卻一團破布塞進嘴里,緊接著被按到在地上,雙手被牛皮帶子反綁,勒得他骨頭都要斷了。
他嗚嗚大叫,張凌云一擺手,“帶走!”
幾名士兵將俱文珍拎了出去,張凌云又提到在船艙內仔細搜查一遍,再沒有其他人,卻找到一箱珍寶和一把異常鋒利的寶劍。
張凌云拎著劍和珍寶箱便迅速離去了........
數百名官員和他們的家眷都暫時被安置在南浦縣大云寺內,這是附近幾個州最大寺院,占地數百畝,有僧眾上千人,香客眾多,終年香火不斷。
這幾天寺院所有法事都停了,基本上所有的殿閣都被官員和他們家眷占滿了,眾人人心惶惶,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命運等待著自己。
“都是你害了我們娘倆!”
在一間很小的偏殿內,一名婦人一邊抹淚,一邊數落丈夫,她的女兒也坐在一旁抹淚、
“當初我叫你別去成都,你不聽,非要跟著別人一起去,結果在成都那么多年,你官俸低微,一家人就靠老底過日子,后來我又勸你早點回長安,你偏不聽,你看看和你一起來成都的溫佶,人家在長安都當相國了,你還是個無權無實的工部侍郎,現在又跟著這些宦官逃跑,你總是一錯再錯,你就不能做一個正確的決定嗎?現在我娘家的陪嫁花光了,給女兒準備的嫁妝也用完了,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婦人的丈夫叫做苗稷,是前相國苗晉卿的第七子,曾任工部員外郎,涇源兵變后,他帶著妻女逃到成都,因為他胞姊是張延賞妻子,苗稷由此得到張延賞重用,從工部員外郎升到工部郎中,又升為工部侍郎。
苗稷性格比較懦弱,好脾氣,雖然被妻子這樣數落,他依然抱著頭,坐在門口一聲不吭,其實他也很內疚,自己在官場上判斷失誤,卻讓妻女跟著自己受苦。
這時,一名官員門口問道:“老苗在嗎?”
“在!在!”苗稷連忙起身。
“大家都約好去崔相那里商量,一起去吧!”
苗稷回頭看了一眼妻子,妻子卻扭過頭去不理睬他,苗稷只得嘆口氣,快步走出了偏殿........
大雄寶殿內,數十名四品以上官員聚在一起,右相崔造這幾天倒吃得好睡得好,氣色紅潤,他見眾人臉上惶惶不安,便擺擺手笑道:“我作為右相,百官之首,我都一點不擔心,你們擔心什么?”
“崔相,大家都擔心被郭宋清算,畢竟我們都為閹黨效力的!”
說話的是戶部侍郎班宏,他也是參事堂副相國之一,他之前是宋朝鳳的心腹,宋朝鳳死后,他又效忠了俱文珍。
崔造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把話要說清楚,我們從來沒有為閹黨效力,我們是為朝廷效力,為太后和天子效力,至于個別人是為閹黨效力,那是他個人的事情,不要泛指。”
班宏臉色一紅,不敢吭聲了。
又一名官員問道:“崔相認為我們要被怎樣處置呢?“
這是所有人關心的問題,大家一起望向崔造。
崔造沉吟一下道:“閹黨在巴蜀罪孽深重,想逃過責罰很難,幸運的是,我們朝廷只是一個擺設,沒有任何權力,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郭宋處置我們于情于理不通,況且他也承認自己是朝廷官員之一,他若戕害同僚,就不怕被天下人指責?”
眾人一起松了口氣,崔相國說得有道理,再怎么懲處也是該處罰閹黨,怎么也輪不到他們。
崔造擺擺手又繼續道:“我估摸著我們中有些人還是會被繼續任用,當然是去長安做官,其他大部分都會去職回鄉,好好做個富家翁養老吧!”
每個人都目光閃爍不定,考慮著自己的心事,事實上沒有人愿意回鄉養老,都想在朝廷里繼續當官,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運氣了。
船隊開始調頭返回渝州,逆水行舟就需要找纖夫了,好在他們正在南浦縣,南浦縣就是今年的萬縣,是一座大縣,人口眾多,很容易雇到上千名纖夫,開始拉拽船隊返程了。
此時在成都岷江碼頭上,郭宋帶著溫佶等一眾官員正在等候太后船只的到來。
雖然大唐已經衰弱,它的威望和希望都被閹黨集團折騰干凈了,而且皇室人丁極為凋零,甚至連找一個繼承人都困難。
唐朝不像漢朝那樣把宗室分封到各地,以至于劉姓宗室遍布天下,唐朝是把宗室都聚集在京城生活,便于監視,長安小兒坊一帶就是各家宗室的聚居地。
唐朝宗室歷史遭受四次屠殺,第一次是武則天滅李唐,第二次是安祿山屠戮宗室,第三次是涇源兵變,朱泚殺了留在長安的七十余戶宗室,第四次是在唐末,黃巢和朱溫的輪番屠殺,李唐宗室消泯殆盡。
在本書中,成都宮變時,應采和率領假扮侍衛屠殺了被宦官們召來皇宮的一百多名成年宗室,使得成年宗室男子只剩下嶺南節度使召王李偲。
但李偲體弱多病,沒有子嗣,只有幾個非宗室血統的養子,其中一個養子出使太原回來時被朱泚抓住,最后死在洛陽。
光憑子嗣稀少這一點,就注定大唐很難再中興,如果遇到一個霍光那樣的名臣,或許還可以一線希望,可惜在閹黨垮臺后,大唐的命運將掌握在第二個曹操的手中。
郭宋極為需要控制太后和天子,有了他們,就算他指揮不動馬燧和劉洽,但他可以控制韓滉和李偲。
“殿下,船隊來了!”一名小聲提醒走神的郭宋。
郭宋連忙把思緒收回來,只見江面上出現了三條大船,江邊還有騎兵跟隨。
三艘大船除了中間一艘大船是太后坐船外,另外兩艘大船都運載著行李,東逃時,臨渝宮很多大件物品來不及運走,還有一些宮女也帶不走,這次回成都,正好一并帶回來。
船只緩緩靠近碼頭,碼頭周圍都是戒嚴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防衛十分森嚴。
很快,王太后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走下船來,后面跟著一個身材很高的女人,正是應采和,她懷中抱著三歲的小皇帝李紋,讓郭宋很驚訝的是,李紋在她懷中很溫順,正專注地玩著手中的一個可以擰動的小木條。
或許是孩子稍重,把應采和的衣襟向下拉拽,露出大片如凝脂般的肌膚,郭宋心中一熱,離開長安時間久了,他是很需要女人的調劑。
此時他來不及細想,上前單膝跪下行禮,“微臣郭宋救駕來遲,使太后受蠻蕃驚擾,臣罪該萬死!”
王太后默默注視著眼前的郭宋,她曾經見過,還是在很多年前,她當時是魯王妃,郭宋獻給她幾顆珍貴的寶石,她接見了郭宋,她已經忘了當時郭宋長什么樣子,只依稀記得他身材很高。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當年的那個年輕人,已經成為大唐最后的支撐,但也是最危險的支撐,自己在他的權威下生活,命運將或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