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坎坷,二十幾個關隴世家家族約五百余人終于回到了長安,他們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的驕橫和高傲,就像一群去遠方謀生失敗的難民,灰溜溜回到了故鄉。
關隴世家原本叫做關隴貴族,基本上都是皇親國戚,和隋唐兩朝共生共棲,財富和權勢都極為龐大,但他們的權勢是依附皇權而存在,一旦皇權衰弱,他們的權勢也就隨之消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李氏皇權已漸漸成了宦官們手中的傀儡,關隴世家這群肥羊焉能逃過宦官們的屠刀,好在他們得到了郭宋的幫助,輾轉逃回了長安。
關隴世家經過近兩百年的繁衍,枝蔓鋪散,各個家族都十分龐大,分散在關隴各地以及長安,當初跟隨天子李適去成都的,都是各家族的嫡系核心,他們回到長安遭遇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住處。
基本上每個家族都在城內有一座占地數十余畝的主宅,然后在曲江池畔還有一座園宅,但朱泚不可能還給他們保留,朱泚稱帝后,便將關隴世家在長安的宅子和園宅全部沒收,但還沒有來得及分給他們手下大將,朱泚便宣布遷都,倉惶離開長安。
不過關隴世家們在東都洛陽的宅子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都被朱泚作為官宅分給手下大將和文臣。
他們的宅子和園宅都空關著,但上面貼著封條,封條上有天策府的大印,誰也不敢撕掉封條住進去,他們只得暫時住在長安別的族人府中,等待晉王府給他們一個說法。
關隴世家中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獨孤家族,家主獨孤立秋獨具慧眼,把自己的小女兒獨孤幽蘭嫁給郭宋為次妻,便使得今天的獨孤家族非但沒有沒落,反而更加興盛,獨孤立秋被封為天策府資政參事,另一個資政參事便是前相國李泌。
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所謂資政參事就是四太兩司,太師、太尉、太保、太傅、司徒、司空,一些重大決定郭宋也會向他們請教。
獨孤府和獨孤園宅依然正常居住,沒有被貼封條,獨孤立秋因為受了傷,一直在園宅養傷,最近才搬回城內主宅。
晚上,竇儀和趙關山聯袂前來拜訪獨孤立秋,老友來訪,獨孤立秋也沒有擺架子,親自到府門外迎接。
“能在長安見到兩位老友平安無事,真是喜不自勝!”
獨孤立秋發自內心的高興,他們不僅是幾十年的老友,同時也是聯姻親家,垂暮之年,當然希望能看到老友平安歸來。
竇儀關心地問道:“聽說賢弟受了傷,傷勢怎么樣?”
“還好吧!我這個年紀,康復是不可能了,但小心保養,就能控制住傷情。”
“是刀劍傷還是弩箭傷?”旁邊趙關山問道。
“腿上挨了一刀,只是皮肉傷,早已經好了,主要是后腰挨了一箭,有點傷及內臟,所以比較嚴重。”
“箭傷的話確實要當心,尤其不能發怒,還要特別忌口,這兩樣最容易出事。”
獨孤立秋點點頭,“多謝提醒,請吧!我們進去坐下說話。”
“請!”
三人走進了大門,來到中庭貴賓堂,分賓主落座,獨孤立秋又令侍女上茶。
“這次逃回來還真是驚險,賢弟知道了吧!”竇儀嘆口氣道。
獨孤立秋微微笑道:“我都知道了,別忘了,我兄弟可是和你們一起回來。”
竇儀這才想起獨孤長秋和他們一起乘船,他點點頭道:“既然賢弟知道,我就不說過程了,但我們都想知道,張云真是晉王殿下安排來接應我們的嗎?”
獨孤立秋沉吟一下道:“張云最初是假裝獨孤家族的家丁來巴蜀的,他的任務是保護獨孤家族的財產順利轉移出巴蜀,任務完成后正好爆發了閹黨之亂,他又奉命潛伏下來,并沒有具體的任務,只是視情況而變,但他接應你們逃離巴蜀,確實是晉王殿下的命令,否則他不會擅自行動。”
竇儀和趙關山對望一眼,都松了口氣,只要是郭宋下令接他們回來,那郭宋最后就不會不管他們。
獨孤立秋看出了他們的神情,便笑道:“怎么,擔心自己沒有地方住嗎?”
竇儀嘆了口氣,“府宅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我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不知道晉王殿下看重我們哪一點?賢弟是他的岳父,他自然看重,但我們呢?我們除了有點財富,難道晉王也是看中了我們的財富?”
獨孤立秋感受到了竇儀的焦慮,他搖搖頭道:“所謂當局者迷,你們自己想得太多了,太擔心了,既然晉王殿下派人保護你們回來,那么關隴世家肯定是有存在的價值,有的事情我不好多說,但我可以提醒你們,李唐可是由關隴貴族擁戴建立的,在某種程度上,關隴貴族能決定李唐的命運,言到于此,你們自己體會。”
竇儀沉吟不語,他在細細品味獨孤立秋說的話,而趙關山更現實一點,他急忙問道:“關于我們的府宅,到底能不能還給我們。”
獨孤立秋呵呵一笑,“令郎騰蛟和晉王殿下私交不錯,他會霸占趙家的府宅不還嗎?”
“可是......”
獨孤立秋擺擺手,打斷他的疑慮道:“因為晉王殿下不在長安,所以大家暫時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但我是知道的,園宅和主宅你們可以任選其一,明天我去和潘遼說說,讓他先給大家回家安頓下來,然后別的事情等晉王殿下回來再說。”
竇儀回到兄弟竇元柱的別宅,別宅位于宣陽坊,占地只有五畝,掛的是假名,沒有被朱泚沒收,竇氏一大家子都暫時擠住在這里。
竇儀走進內堂坐下,竇元柱連忙跟上來道:“兄長,怎么樣,宅子能還嗎?”
竇儀喝了口茶道:“宅子明天就能還,獨孤說,晉王給我們二選一,要么主宅,要么園宅。”
“那肯定要主宅了,園宅我們自己可以買地造,主宅可是先祖留下的,不能丟。”
“趙關山也是這個意思,我估計大家都會要主宅,不會要園宅,不過今天的收獲,可不僅僅是房宅那么簡單啊!”
竇元柱解決了房宅的心事,他渾身輕松,笑道:“兄長是不是問到了最關心的事情?”
竇儀點點頭,“獨孤暗示了我,我算明白了,郭宋之所以看重我們,是將來有一天,我們會支持他合法取代李唐。”
停一下,竇儀又叮囑道:“你要記住,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不可再告訴別人。”
“可趙關山也.......”
竇儀冷笑一聲,“他和你一樣,只關心房宅,根本就沒有把獨孤的暗示放在心上。”
次日上午,獨孤立秋來到了晉王宮僚閣,僚閣顧名思義,就是幕僚集中之地,但這里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知政樓,就相當于宰相政事堂。
獨孤立秋在長史房找到了潘遼,這幾天潘遼忙得昏天黑地,桌上堆滿了各種文書,以至于孤獨立秋出現在門口都沒有發現。
從事敲了敲門,小聲提醒道:“長史!”
潘遼抬起頭,這才看見獨孤立秋,連忙起身笑道:“獨孤資政來了,失禮!失禮!”
“老夫沒有打擾長史吧!”
“沒有!沒有!資政請坐。”
潘遼請獨孤立秋坐下,又讓人上茶。
獨孤立秋笑道:“既然長史很忙,我就直接說正事吧!是這樣,昨天二十余家關隴世家的五百多人回到了長安,但他們的府邸都處于封閉狀態,大門上貼有封條,還有士兵在門口看守,他們都不知道晉王府是什么態度,十分擔憂,昨晚來找我。”
潘遼呵呵一笑,“請資政轉告告訴他們不用多慮,封閉和士兵站崗只是怕有人進去破壞,其實是為了保護府宅,沒有別的意思,他們的府宅雖然被官府征收,但那是朱泚所為,我們只是接手過來,并沒有移作他用。”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讓他們搬進去?”
潘遼沉吟一下道:“主要是我沒有接到晉王殿下的指示,資政應該也知道,長安各處府宅白虎堂雖然把它劃給知政樓管理,但也只是管理而已,我可以摘除封條,撤走士兵,但我無權決定他們能否搬進去,晉王殿下正好又不在長安。”
“這件事我倒知道,晉王殿下給我說過,園宅和主宅他們可以任選其一,他們都一致選擇主宅,放棄城外的園宅。”
潘遼沉思片刻,畢竟晉王還需要籠絡關隴世家,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為難他們,導致晉王救他們出蜀的苦心前功盡棄。
想到這,潘遼便笑道:“既然晉王殿下給資政說過,那我就斗膽做一次主,準許他們搬入主宅。”
獨孤立秋呵呵一笑,“長史放心吧!如果殿下追問起來,一切責任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