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一直將李泌送出金身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郭宋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自己在李泌心中的價值,僅僅是因為自己在靈寂洞住了一年,有資格和他談談神仙之道,僅此而已。
至于和他談天下大事,恐怕自己還沒有那個資格,士大夫的傲氣,在李泌身上彰顯無疑。
郭宋轉身剛要進屋,卻聽見了師兄張雷的聲音,一回頭,見張雷從道觀里走出來。
“師兄怎么在這里?”
“來找你的,見你有客人,便沒有打擾你。”
張雷走上前笑瞇瞇道:“明天有時間吧?”
“師兄有事?”
“請你一起去游曲江,再順便看看你的園宅,你別是忘了吧!”
郭宋呆了一下,他還真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座園宅,他啞然失笑道:“師兄不說,我還真忘記了。”
張雷一臉懊惱,頓足捶胸道:“早知道我就不說了,那園宅不就歸我了嗎?”
郭宋一腳踢去,沒好氣道:“滾一邊去!有錢自己去買,干嘛要謀算我的東西。”
張雷嘿嘿一笑,“那種宅子不是有錢也買不到嗎?”
他急著趕回去,坐上馬車道:“說好了,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別的事情都給我推一邊去。”
郭宋想了想,明天確實沒事,他便點點頭笑道:“那就明天吧!我順便去看看宅子。”
薛勛匆匆趕回家里,對妻子道:“明天晚上我請郭使君來家里吃頓便飯,你好好準備一下。”
韓氏不解地問道:“哪個郭使君?”
薛勛瞪了她一眼,“還有哪個郭使君,你不住著人家的宅子嗎?”
韓氏恍然,原來是郭宋,她低聲埋怨丈夫道:“你說郭公子不就行了,非要說郭使君,他是晚輩,我怎么會想到他身上去?”
薛勛想想也對,郭宋是晚輩,自己一口一個郭使君,是有點不太妥,他便笑道:“好吧!是我用稱呼不當,應該叫郭公子,你給濤兒說一聲,其實他是濤兒的朋友,應該是濤兒請他,結果被我越俎代庖了。”
“濤兒好像說,她明天要出去游玩。”
薛勛眉頭一皺,“明天有客人,讓她別出去了。”
“夫君,她已經和人家說好了,反正郭公子不是晚上才來嗎?濤兒下午就應該回來了。”
“那你和她說好,必須早點回來,郭公子對咱們家有恩,咱們不能怠慢了客人。”
薛勛交代妻子幾句便回自己書房了,韓氏又把管家的妻子江氏找來商量請客之事,江氏頗為精明,對韓氏道:“既然對方是個年輕人,估計他也不好意思多吃,菜準備太多也是浪費,而且擺得肉山酒海也俗,不如少一點,精一點,花的錢一樣多,面子也足,尤其酒要好,最好去買一瓶眉壽酒,小瓶裝的那種.......”
韓氏連忙擺手,“眉壽酒家里有的,上次張東主給老爺送了十瓶眉壽酒,大瓶小瓶都有,老爺子自己就喝了不少。”
江氏眨眨眼,“那瓶子還在吧!能不能送我兩個,我拿去當花瓶。”
“我等會兒找給你,上次濤兒拿了一個當花瓶,應該還有一個。”
江氏心中暗喜,一個瓶子可以賣一貫錢,夫人竟然不知。
她又繼續道:“一般請客,還要請陪客,最好是當官的親戚之類,單獨請他一人,恐怕他也不好意思。”
韓氏有點為難,她家是洛陽人,丈夫家是太原人,在京城還真沒有什么親戚,她忽然靈光一閃,可以把張東主夫婦一并請來嘛!反正他們是郭公子的師兄,他們作陪最好,女兒和張夫人關系也好。
更關鍵是,韓氏知道張東主夫婦可是京城的富翁,和他們搞好關系,只會有好處。
韓氏立刻找到丈夫,請他寫一份請柬,派人去聚寶閣送給張東主。
薛勛也想給郭宋寫一份請柬,可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得作罷。
韓氏來到女兒的房間,他們家現在住房條件好了,薛濤的住房也大大改善,她住在從前郭宋的房間里,這里正好是一座小院,一共有三間屋子,貼身丫鬟小娥就住一間空屋,薛濤則住兩間,一間是她的書房,郭宋留下的書架和書櫥都還在,現在擺滿了她的書籍。
她睡覺的寢房便是郭宋的房間,有一張很大的床,有一天晚上,薛濤無意中發現了這張床的秘密,床頭竟然有一個很大的藏寶秘格,薛濤還在里面找到一塊頗為溫潤細膩的羊脂白玉,估計是郭宋遺忘在秘格里。
這塊羊脂白玉現在就擺放在她的案頭,她每天可以細細賞玩,使她也漸漸迷上了來自安西的美玉。
薛濤還在書房櫥子里找到一只木箱,里面都是郭宋練字留下的墨寶紙張,估計仆人收拾房間時認為它不值錢,就留在書房了,卻被薛濤視為寶貝。
里面寫的都是詩詞,大多是中唐以前的詩,郭宋也意識到不能給自己挖坑,所以他盡量不寫中唐后的詩詞,但偶然還是會有一兩首漏網之魚。
此時,在薛濤的書桌上就放著一張郭宋寫的漏網之魚,令薛濤很長時間沉醉于其中。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愿。’
她怎么也無法想象,一向果斷剛毅的郭公子,居然也能寫出如此纏綿傷感的詩句。
薛濤取出一張素箋,寥寥數筆,一個威武的年輕將軍躍然于紙上,和郭宋頗有幾分神似,手執長劍,威風凜凜,她又在旁邊題上這首詩,看了半晌,她‘噗!’的笑出聲來,太有趣了。
這時,門外傳來母親的聲音,“濤兒在嗎?”
薛濤慌忙將她的畫放進抽屜里,用一疊紙壓上,這才回頭平靜問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韓氏推門進來,笑道:“有件事娘要告訴你。”
“娘,你坐下說,什么事?”
韓氏在旁邊圓椅上坐下,笑瞇瞇道:“你爹爹明天晚上要請客人吃飯,你可是要作陪的,得早點回來。”
薛濤聽說要自己作陪,不由秀眉輕蹙,“爹爹要請誰吃飯。”
“自然是我們家的恩人,咱們還住著人家的宅子呢!”
薛濤一下子愣住了,結結巴巴問道:“郭公子.....回來了?”
“好像是剛回來,今天你爹爹在東宮遇見他,所以請他明天來府上吃飯。”
薛濤心中一陣緊張,眼中未免有些慌亂,他要是知道自己拿寶石去賣,他會怎么想?
又一轉念,他肯定已經知道了,否則爹爹請他來吃飯,他一定會很奇怪。
怎么辦?明天他要來了,自己怎么面對他。
薛濤心亂如麻,半晌才勉強笑道:“那我們得好好準備,別怠慢了人家。”
“放心吧!娘不會怠慢貴客的,怎么招待你就別管了,你自己得早點回來,要稍微打扮一下。”
薛濤臉一紅,又不知該怎么說,只得點點頭。
“別忘了早點回來!”
韓氏又囑咐她一句,這才起身出去了。
薛濤的心一下子亂了,雖然她每天都希望郭宋能早點回來,但郭宋真的回來時,她卻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而且讓她心中微微不快的是,郭宋回來自己竟然不知道,還得讓母親來通知自己。
為什么他不告訴自己,他已經回來了,難道在他心中,自己一點位子,一點分量都沒有?
她的目光又投向桌上的那首詩,‘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難道他的心也變了嗎?
不對啊!薛濤忽然想起一事,今天中午喝茶時溫玉姐怎么沒告訴自己,郭公子已經回來了。
難道溫玉姐也不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知道,薛濤冰雪聰明,她立刻猜到了明天游曲江,很可能某人也會在場.......
薛濤俏臉騰地紅了起來,臉越來越紅,臉上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期待,略有些傷感的目光也變得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