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在十天后返回了九原縣,這一趟三鎮巡視他足足走了一個月,回來時已經是三月初了。
此時,豐州的冰雪早已完全融化,到處籠罩著生機盎然的春天氣息,空氣中彌漫著野花和泥土的清香,九原縣春耕正忙,農民們趕著耕牛在一片片麥田里翻土撒種,到處是一片勃勃生機。
郭宋并沒有立即回城,在距離縣城還有三里時,他轉道一條岔路前往城南,他要看一看軍隊屯田進展。
距離軍屯土地還有一段路,郭宋便看到了一條新出現的河流,河水寬約兩丈,平靜地向東流淌,流入十幾里外的另一條南北向主干渠中。
這就是清淤后出現新灌溉渠,在豐州屬于灌溉支渠,豐州的灌溉主渠有六條,連接南北黃河,其中永豐縣兩條,九原縣三條,豐安縣一條,灌溉主渠都是南北流向,然后有無數的支渠將主渠之間連接起來,在豐州大地上形成了網格式的灌溉系統。
豐州的灌溉系統在東漢時最發達,后來一度消泯,隋朝又重新興起,一直到盛唐,安史之亂爆發后,它再一次沉寂,不過沉寂的時間不長,灌溉主渠道基本上保持著盛唐時的原貌。
只是一些支渠干涸淤塞,這條南面的支渠就是二十年前干涸淤塞的,今天再次被疏通,干涸的河床內再一次出現了波光粼粼的水流。
郭宋帶著隨從沿著新河道走了數里,終于看見大片新開墾的良田,無數士兵趕著耕牛在麥田耕種播種,還有不少士兵在繼續挖掘灌溉小渠,這些小渠便將河水直接引入麥田。
這時,郭宋忽然看見李季,他帶著幾名文士模樣的年輕人正在指點耕種情況,旁邊還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觀察土質。
郭宋連忙揮揮手,催馬過去,李季也看見了郭宋,連忙帶著眾人迎上來。
“使君終于回來了!”李季欣然道。
郭宋微微笑道:“沒辦法,這次去三鎮不是巡視,是要解決問題,所以花的時間多了一點。”
“怎么樣,士兵們愿意遷徙家人嗎?”李季關切地問道。
郭宋點點頭,“絕大部分士兵都很踴躍,下面就等兵部和戶部批準我們的方案,一旦方案通過,就要著手實施了。”
說到這,郭宋看了一眼李季身后幾人,問道:“這幾位是——”
“我給使君介紹一下!”
李季拉過中年男子介紹道:“這位是張農,是朔方軍靈州屯田副使,有十幾年的屯田經驗,特來指點我們。”
中年男子上前抱拳笑道:“早已久聞郭使君大名了,今日一見,屬下三生有幸!”
郭宋倒沒有見過他,連忙客氣道:“張屯田使辛苦了。”
李季又介紹三名年輕人,“這三人是新招募的屯田文吏,充實屯田司,很快鎧曹主事羅亮會出任屯田副使,他現在正在交接,明天就會來屯田司報到,以后屯田司的具體事務就由他負責。”
三名年輕人已經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三鎮經略使兼豐州刺史,三人連忙行禮,“參見郭使君!”
郭宋微微笑問道:“你們都是豐州本地人?”
三人都點了點頭,郭宋又道:“豐州文士不多,所以現在你們有機會,希望你們抓住機會,盡快務實能干,以后才能挑起大梁。”
“感謝郭使君厚愛!”
郭宋笑了笑,又問李季,“現在屯田情況如何,開墾了多少土地?”
李季苦笑一聲道:“我們目標是開墾三千頃麥田,但看樣子最多只能開墾一半,剩下的一半只能等明年播種了。”
“慢慢來,把一千五百頃麥田種好,就已經很不錯了,如果一畝產三百斤麥子,一年就是三十多萬石糧食,不光解決了軍糧,還有富余,如果全部開墾,我們還可以向外調糧了。”
郭宋又笑問張農道:“這里的一畝地能產三百斤麥子嗎?”
張農笑著點點頭,“完全沒有問題,河套平原的光熱和水充足,土地肥沃,土壤墑情好,靈州一畝地能產三百五十斤麥子,豐州也差不多。”
“那現在我們還有什么不足?”郭宋又問道。
張農想了想道:“要說不足,主要是灌溉渠沒有全部布置好,不過現在已經挖掘,希望在四月之前能全部完工,四月和五月是麥田最需要水的時候,灌溉很重要。”
郭宋立刻吩咐李季,“這件事你來安排,不行就加派人手,一定要在四月前全部完工。”
“卑職一定辦到。”
“還有什么不足嗎?”郭宋又笑問道。
“其他大問題就沒有了,然后就是倉庫修建和明年堆肥的安排,這個相信你們能做好,再有就是一些細節,剛才我也給李都尉說了,水渠里要大量養魚,魚不僅吃水草,還能把很多病蟲的卵吃掉,這樣麥田病蟲害的危害程度就會減弱很多。”
郭宋看了一眼李季,李季連忙接口道:“養魚沒有問題,我已經安排好,會在四月份大量捕撈魚苗。”
郭又仔細參觀了士兵們耕田播種情況,又詢問了張農一些屯田的要點,這才離開軍田返回九原城。
他在軍田里呆了一個半時辰,進城時已是中午時分,郭宋沒有去軍衙,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府宅。
一進府宅,只覺下人看自己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心中著實有點狐疑,這時梁管家迎了出來,郭宋問道:“府中發生了什么事?”
梁管家吞吞吐吐道:“我不好說,公子去內宅看看就知道了。”
郭宋把馬交給他,自己快步向內宅走去,他進了自己院子,卻聽隔壁院子傳來小魚娘的聲音,“靈兒,你沒搞錯吧!眉毛怎么豎著畫?”
又聽見梁靈兒笑嘻嘻的聲音,“那你就不懂了,這叫峨眉彩眉,長安很流行的,又紅綠黑三種顏色搭配,嘴唇只能在唇尖上涂一點胭脂,這叫點唇,兩腮的粉要涂三層,非常均勻,才會有雪白如梨花的感覺,這叫雪梨妝。”
郭宋只覺得大腦有點短路,他無法想象小魚娘變成什么樣子了。
郭宋猶豫一下,還是穿過小門,向對方院子走去,剛走進院子,卻見小娘魚和梁靈兒穿著宮裝一搖一擺地走了出來,這種宮裝又叫貴婦裝,胸前露出大片白肉那種,拖地翠色長裙,雙臂環繞著長帛,兩人頭梳高髻,頭發上插滿了珠翠,臉上涂得雪白,就像銀盆一樣,雙眉已經剃掉,用三種顏色在眉頭畫成細三角狀,嘴唇尖上涂了一點鮮紅的胭膏。
兩人得意洋洋從房間里走出來,小魚娘卻一眼看見了站在院子里,一臉驚愕的郭宋,嚇得她尖叫一聲,轉身便逃回屋。
梁靈兒也呆了半晌,轉身便跑。
其實郭宋還算是有點見識,這確實是長安后宮很流行的彩妝,身材修長,體態豐滿的女子打扮起來確實很漂亮,可這兩個才十四歲的小娘,論周歲也才十三歲多一點,尤其小魚娘長得又瘦又小,她干瘦的小胸脯哪里撐得起來,卻想學成熟婦人的打扮,實在是不倫不類。
郭宋知道她們還要卸妝畫眉,便喊了一聲,“我去官衙,晚上才回來,你們不急!”
他轉身離開了府宅,走到門口,他問梁管家道:“她們兩個打扮成這樣子有多久了?”
“有半個月了吧!不過她們不敢出門,會被小孩子扔石頭的,只是在府中行走。”
郭宋搖搖頭,快步去官衙了.......
小魚娘卸了妝,換了普通的衣裙,趴在床上大哭一場,梁靈兒在一旁內疚地看著她,她雖然有點逆反心理,但她并不傻,她聽兄長梁武說過,郭大哥其實并不愿意小魚娘呆在他身邊,只是出于一種感恩才沒有把小魚娘趕走。
這下自己闖了禍,郭大哥恐怕不會再容忍小魚娘了。
“對不起,我收拾一下東西,這就走!”
她轉身默默要離開,小魚娘擦去眼淚道:“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找兄長,讓他安排人送我回靈州。”
“你現在回靈州做什么,你是客人,主人一回來你就走,這不是待客之道,你實在要走,也應該征詢一下主人的意見。”
“可是.....”
梁靈兒咬一下嘴唇道:“我好像闖禍了,讓郭大哥對你不滿。”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會向他解釋,他實在要趕我走,我也沒辦法,和你沒有關系。”小魚娘低下頭小聲道。
淚水從梁靈兒眼中涌了出來,她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都是我不好,是我慫恿你化妝的,我去向郭大哥認錯,要打要罰隨他,就是不能趕你走。”
小魚娘低聲嘆了口氣,“公子未必會趕我走,只是我心里難受,我不想讓公子看到我今天打扮的樣子,偏偏被他看到了,所以我才哭,你不要內疚了。”
梁靈兒咬緊牙關道:“不行!等郭大哥回來,我替你向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