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城是安西最大的城池,但也只相當于大唐的一座中縣,只有一條南北向的主街,正北面是一座王宮,其余都是低矮平頂房屋,層層疊疊,十分壯觀,各種小巷如蛛網一樣遍布全城。
唐軍的安西都護軍府在城南,也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連同唐軍軍營以及家屬住宅,唐軍占據了龜茲城的三成,在最鼎盛的開元年間,數萬唐軍幾乎占據了整個龜茲城,影響整個安西,現在唐朝的影響力已經式微,唐軍將士也不再是龜茲城的主人,他們苦苦支撐,用熱血和忠誠繼續在安西為大唐報國。
郭宋被安排住在一間寬大的石屋里,石屋有里外兩間,雖然打掃得很干凈,但條件還是很簡陋,外間有張石桌子,還有兩個石凳,這里樹木比較珍貴,百姓舍不得采伐,同時這里緊靠天山,取石十分方便,筑城、修屋,甚至利用石頭來做家具。
所以連郭宋房間的睡榻都是一塊平整光滑的大石,外屋中間還有一個石頭圍成的火塘,屋角有一副架子,還有一堆曬干的牛屎,這是西域的主要燃料。
郭宋在房間里走了一圈,他自己的東西也不多,除了兵器戰馬,其他就只有兩張羊皮和幾只水葫蘆。
這時,門口一名小兵躬身道:“啟稟長史,大帥讓小人來伺候長史。”
郭宋見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看得出十分機靈,便笑道:“伺候就不必了,不過你可以給我當個向導。”
“小人就是在這里出生,周圍的情況很熟悉。”
郭宋坐在石凳上又問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稟長史,小人叫做謝天山。”
郭宋笑道點點頭,“這個名字起得很大氣!”
他又問道:“你家里父祖可在?”
謝天山黯然道:“我祖父在怛羅斯之戰中陣亡,父親在我五歲時也不幸陣亡,家里就只有母親,和我相依為命,我去年年初才從軍。”
“去年從軍?你今年多大了?”
“小人今年十五歲。”
謝天山見郭宋沒有什么行李,便道:“小人去給長安拿點東西吧!看看長史需要什么?”
郭宋還真需要一點東西,他想了想笑道:“要一個燒茶的罐子,我打算自己做個火塘,別的就不需要了。”
“我知道了!”
謝天山轉身飛奔而去,不多時,他端來一只木盆,木盆里有一只粗陶燒茶罐子和一個用石頭刻成的杯子,腋下還夾著一張半舊的毛毯。
“這都是以前安西軍留下的東西,東西雖然舊了點,但結實耐用。”
“多謝了!”
“我去給長史打水,就在外面有水井。”
謝天山拎起兩個水葫蘆跑出去了,片刻便拎回兩壺水。
郭宋從皮囊中取出一塊茶餅和一塊奶酪,卻發現只有一個杯子。
“再找個杯子來,我們一起喝杯茶。”
謝天山搖搖頭,“不用了,如果長史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等會兒晚飯會有人送來。”
“你先回去吧!”
郭宋見他神情有些黯然,便笑著給他解釋道:“因為我自己也出身貧寒,從來就不需要人伺候,和你無關。”
“小人明白了!”
郭宋又笑道:“改天你給我做個向導。”
“卑職隨時可以陪同!”
謝天山行一禮,轉身匆匆走了。
郭宋煮了一壺奶茶,正要倒進石杯里,他忽然停住手,舉起石杯仔細看了看,我去,竟然是用上好青玉雕成的杯子。
官房里,郭昕正在向郭重慶詢問長安的情況,又問了問叔父郭子儀的身體情況,話題便轉到了郭宋身上,他看了叔父郭子儀寫給自己的信,郭子儀在信中對郭宋頗為贊賞,令郭昕很感興趣。
“新來的長史怎么也姓郭,他和郭家有關系嗎?”
郭重慶笑道:“他是靈州郭氏家族的人,不過他和家族關系矛盾很深,靈州郭氏已經將他從家族中除名了。”
郭昕當然知道靈州郭氏,和他們華州郭氏是同宗,不過郭宋居然被家族除名,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啊!
他眉頭一皺,“是怎么回事?”
郭重慶便將去年年初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郭昕頓時無語,為了霸占郭宋的財產就把他除名,族長居然還支持這種行為,靈山郭氏居然敗落到這種程度,連最起碼的是非都不分了。
“那我叔父是什么態度?”
郭重慶搖搖頭,“老爺子沒有態度,他不想過問靈州郭氏的事情,不過老爺子不準我再當靈州郭氏的外援,其實就能看出他的不滿。”
“好吧!這件事就當我沒問過,若他和我真的成了族人,別人就該說安西軍是郭家軍了。”
次日一早,郭宋來到都護府官衙,他雖然被任命為都護府長史,但天子李豫也明確告訴他,這只是一個象征性的職務,朝廷已經和安西失去了聯系,暫時也沒有能力重新經營安西,他整個長史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個功能,和朝廷六部對接。
至于安西都護府政務,幾乎沒有,要么就是管一管隨軍家屬的日常生活,要么去關心幾千畝麥田的收成。
郭宋騎馬剛到軍衙門口,正好遇到郭昕從軍衙內走出來。
“長史來得正好,我們出去走走!”
郭宋勒住戰馬笑問道:“大帥要出城?”
“例行公事罷了,每天都出去走走,今天正好可以帶你去看看。”
兩人調轉馬頭,帶著十幾名隨從向城外奔去。
“昨晚長史睡得好吧!”郭昕笑問道。
“睡得還不錯,我到哪里都能適應。”
郭昕苦笑一聲道:“我們盼望著朝廷使者,可又害怕朝廷使者,我們這里條件太差,連張木床和新被褥都沒有,如果是生活奢侈的文官過來當長史,我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聽郭重慶說,你是能吃苦之人,這才讓我們大家松了口氣。”
郭宋微微一笑,“大帥不用擔心,我在崆峒山的時候,差不多十年沒有吃過面粉,都是各種植物根莖,其實我覺得安西還不錯,至少還能吃到面糊糊。”
郭昕哈哈大笑,“長史還是第一個夸安西伙食好的人。”
兩人出了城,城池四周都是麥田,西面不遠便是白馬河,南面就是赤河,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加上日照充足,安西麥田產量頗高,一畝能產三百多斤麥子,比中原高兩到三成。
“吐蕃人在哪里?”郭宋問道。
郭昕馬鞭向北一指,“吐蕃人都在北面,天山腳下有最好的牧場,被吐蕃人占領了,其實吐蕃牧人并不多,但他們占領了就歸他們,你想奪回來就意味著戰爭。”
說到戰爭,郭宋沉吟一下道:“蒲桃城吐谷渾軍隊被殺了四千人,吐蕃人陣亡一千,可以說全軍覆滅,大帥覺得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郭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這其實也是我想對長史說的事情,這次且末五城之戰,對方傷亡慘重,不管吐谷渾還是吐蕃,都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來報復,我估計會在三月,這是他們的傳統出兵時間,我們必須要做好充分準備。”
郭宋笑道:“既然大帥認同我的想法,我就想提兩個建議。”
“請說!”
“第一個建議是關于北面的吐蕃牧民,既然吐蕃軍要殺來,索性就把他們的牛羊搶了,用來充作軍糧。”
郭昕點點頭,“這個方案也有大將提出來,我原則上不反對,但這件事必須要和龜茲國商議,如果龜茲王堅決反對,那我們就必須尊重他們的意見,這是我們雙方合作的基礎,非常重要。”
郭宋也知道郭昕說得有道理,他便不再爭執此事,又繼續道:“我第二個建議,就是戰爭爆發時,最好有一支軍隊在外圍,不斷騷擾和偷襲對方,減輕守城軍隊的壓力,大帥看這個建議如何?”
郭昕微微笑道:“如果長史主動請纓,我會非常樂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