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靜謐,一輪月牙懸掛于黑穹,耳邊是略顯尖銳的蟬鳴,空氣里有些濕熱。
尹琳瑯家小區離學校不遠,蘇陌走回學校大門口,門口停著各種電瓶車和私家車,都是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蘇陌打量了一圈,終于在角落里看見了藍曉英,她坐在她那破舊的電瓶車上,腦袋壓著盤表儀。
如果不是蘇陌視力夠好,都未必能發現。
“藍阿姨!”蘇陌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藍曉英這才緩緩地抬起頭,有些艱難或者說不情愿的樣子,路燈下,她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蘇陌你們放學了嗎?”藍曉英好奇地問。
“還沒有,我是出來買具的。”蘇陌隨口道,“不過也快放學了,藍阿姨又在接藍素詩放學啊,最近好像總是能看見您呢。”
“是啊。”藍曉英微微點頭,“最近也沒什么事。”
蘇陌目光有些閃爍,若無其事地問道:“藍阿姨,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藍曉英微怔,然后平靜地道:“是啊,可能有些感冒電風扇吹著涼了。”
蘇陌追問:“只是著涼嗎?”
“嗯。”藍曉英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蘇陌的話,“明天你們就期末考試了吧?”
蘇陌點頭:“是的,明天后天,一共考兩天。”
藍曉英表情有點像是在發呆,喃喃地說:“考完之后就放暑假了再開學就高三了。一眨眼,時間過得好快啊。”
她看上去不像是在跟蘇陌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片刻之后藍曉英似乎又回過神來,笑了笑:“你們好好學,大學雖然事情比較多比較雜,但是總的來說,還是比高中輕松一些的。”
“藍阿姨,我記得你說過,你是清河大學畢業的嗎?”
“不,不我不是清大畢業的。”藍曉英連連搖頭,“其實,我算不上畢業。其實,我并沒有畢業證書,我沒有讀完。”
蘇陌歪了歪頭,有些不解,但是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家長資料,便猜出直接原因大概是藍素詩的出生。
蘇陌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笑:“那真是太可惜了,過去的211可是相當值錢的。”
“是啊”藍曉英微微抬起頭,瞇了瞇眼,眼神有些迷惘,“我記得開學的時候,我們新生坐在操場開會。白校長坐在主席臺上,很肯定地說我們都是天之驕子,我們也很自豪,大熱天的,個個都抬頭挺胸,意氣風發。”
蘇陌眨著眼睛,沒有打擾藍曉英回憶往事。可是藍曉英并沒有說下去,很快就掩口不提了,繼而轉移了話題:“蘇陌,我一直想問你,你這么聰明怎么來的十六中?”
蘇陌干笑了兩聲,抓了抓頭:“我哪里聰明了?”
藍曉英淡淡地道:“IMO金牌還不夠聰明嗎,這么好的成績,清華北大都隨便挑的吧。高中的話,一中長河什么的應該搶著要。”
“哈哈哈有點私人原因。”蘇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也沒有太過驚訝。他的名字至今還留在網上,要是誰無聊百度他的名字,很輕易就能查到他的事情。
“是么,就算到了十六中也不要松懈啊。”藍曉英也不太關心蘇陌的事情,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嗯。”蘇陌點點頭,看著藍曉英的臉色,似乎想從其中發現什么端倪。口中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藍曉英閑聊,“對了,藍阿姨,藍素詩的名字挺好聽的,有什么典故嗎?”
“出自孤高可挹供詩卷,素淡堪移入臥屏”
“是劉克莊的蘭?”
“你也知道這首詩?”藍曉英一愣,她以為蘇陌是個典型的理科生,沒想到對方居然知道這么冷門的詩。
“深林不語抱幽貞,賴有微風遞遠馨。開處何妨依蘚砌,折來未肯戀金瓶。孤高可挹供詩卷,素淡堪移入臥屏。莫笑門無佳子弟,數枝濯濯映階庭。”蘇陌輕聲念出了這首詩。
劉克莊一生詩詞無數,這首詩著實平平無奇。
藍曉英咧嘴一笑:“你果然不簡單啊,這首詩都知道。我也是在大學的時候,偶然間才讀到的。就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了,尤其是它的第一句和第三句。”
“我也偶爾看過的,相比較起來,我更喜歡他的冶城。”蘇陌搖了搖頭,沉吟了一下,“不過,蘭這首詩閑適淡泊,而您對藍素詩是不是有些過于嚴苛了?”
“你喜歡她?”藍曉英突然說。
蘇陌搖頭沒有承認:“我女朋友和她是朋友,就是校長的女兒,您應該見過的吧。”
“原來是這樣。”藍曉英說。然后便沒有下了。
蘇陌見狀,也識趣地沒有追問。藍曉英很明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蘇陌躊躇了片刻:“您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藍曉英皺眉:“我看起來,身體差到那一步了嗎?”
蘇陌連忙搖頭:“這倒不是,只是我爺爺之前也是身體不舒服沒有重視,結果查出來之后結果就晚了,所以比較敏感,身體不舒服還是盡早去醫院比較好。”
藍曉英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好奇,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你爺爺他得的什么病?”
蘇陌目光平靜:“癌癥,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晚期了。”
藍曉英目光異樣,情緒有些波動,不經意地攥緊了電瓶車的剎車把手,追問道:“然后,他怎么樣了?”
蘇陌說:“沒治好,去世了。”
藍曉英沉默了很久,語氣突然變得冷漠起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也不要太難過。”
蘇陌點頭,只見藍曉英表情漠然冰冷。只是那還未松開的把手,讓蘇陌心里百味雜陳,難以平靜。
告別藍曉英,蘇陌借口回學校拿書包走進校園,晚自習已經快結束了,校園里燈火通明。
他剛剛回到班級,放學的鈴聲響起。
“我回來了,要不要抱一個?”蘇陌嬉皮笑臉地對藍素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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