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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龍頭

  夜幕深沉,

  密布烏云,似是天公伸出的花灑一般,

  潑下傾盆暴雨,澆灌著黑黢黢的深山老林,以及,林中寺廟。

  這寺廟久未修繕,磚瓦殘破,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長滿青苔的瓦片縫隙中滲透進來,澆在廟里的灰石地板上,積起一灘水泊。

  “咳咳”

  虛弱的咳嗽聲,在寺廟角落里響起,

  一位錦衣少年,依靠著梁柱,躺坐在地,

  他眉清目秀,俊美文弱,身上穿著淡黃色蜀錦,腰系玉佩,手執長劍,

  富貴都雅,豐神如玉,貌勝潘安,氣質卓然。

  唯一美中不中之處,在于他的腰腹處,有一道劍傷,雖用蜀錦碎片草草包扎,但仍源源不斷滲出血來,

  將少年腳邊的雨水水泊染成紅色。

  我這是第幾次暈而復醒了?

  少年面容悲苦,揚起頭顱,后腦勺輕輕撞在梁柱上,發出輕輕的砰聲。

  雨水澆打著他的面龐,和眼淚混雜在一起,難分彼此。

  少年名為林雨,數日前,他還是逡州永成鏢局的大少爺,家財萬貫,富貴逼人,

  然而一場飛來橫禍,卻令林家三十九口人慘遭屠戮,

  他自己也被人追殺,逃難至此。

  突如其來的人生劫難,令這位少年不復往昔的瀟灑風度,他從懷中顫抖著拿出一本名為《辟邪劍譜》的老舊古籍,

  雙目布滿血絲,眼眸中閃過種種情緒。

憎恨,后悔,哀傷,憤怒,絕望  他用力撕扯著劍譜古籍,

  卻牽動了腹部傷口,

  鮮血滲透蜀錦涌溢出來,沾濕了他的手掌,也奪走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果然,我就是個廢物  自幼習武,卻一無所成,

保護不了家人,保護不了自己  林雨放下手中劍譜,不再顧及隨時都可能到來的追兵,仰頭悲泣,哭聲淹沒在廟外滾滾雷聲當中。

  “小子,別哭了。”

  沙啞粗糲好似磨盤般的低沉人聲,在寺廟另一側響起,“我看你老半天了。”!!

  林雨陡然一驚,下意識地握緊劍柄,側頭張望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破廟角落里,不止為何,亮起了一道絢爛繽紛的五彩光芒。

  光芒懸浮在半空當中,隱約勾勒出幾個形狀略微有些奇怪的文字,

歡迎使用終端售貨機  轟隆!

  雷聲炸響,電光閃過,

  借著廟外的雷電光芒,林雨終于看清,

  發出聲音、散發光芒的,是一具高逾一人的大鐵箱子。

  那鐵箱表面光滑如鏡,無有鉚釘鐵釘,能清晰倒映前方景象,

  其左側的透明罩子下,擺放著琳瑯滿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珍異寶,

  其右側的方形發光板中,歡迎使用終端售貨機的文字逐漸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碩大無比的龍頭。

  美角似麟鹿,迤身似蛇蟒,披鱗似魚,健爪似鷹隼。

  沒錯,

  出現在發光板中的,就是一顆龍頭。!!!

  林雨心中驚駭欲絕,他家門被滅,自己遭人追殺,倉惶中借著夜色暴雨逃入密林深處,尋得破廟藏身,

  在躲藏進來時,他已腰腹中劍,力氣漸消,

  但殘存記憶,依然提醒他,此前墻角絕無這臺大鐵箱。

  突兀出現在那里的,

  是人是鬼?是神是魔?

  林雨驚駭失聲,

  鐵箱中囚禁的龍頭卻不會讓他慢慢平緩心緒,當即開口低沉道:“我看你腹部中劍,傷勢極深,

  不用半個時辰就會流血而死。

  你且過來。”

  林雨心臟一滯,前日的家中劇變,令他下意識地恐懼畏懼一切不明未知之事,誰也不敢相信,

  但出現在深山破廟中的發光龍頭,卻遠遠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疇。

  林雨攥緊手中長劍,

  神?魔?仙?佛?

  不管那發光龍頭到底有什么來力,都在自己的所知范圍外,

  可能,也只有那樣的存在,能夠解救自己,讓自己擺脫眼前困境了吧。

  錦衣少年把心一橫,費力將《辟邪劍譜》收入衣襟內,扶著梁柱,捂著傷口,緩緩站起,

  一步一瘸地走到鐵柜前方。

  隨著距離拉近,他更加意識到眼前鐵柜的不凡之處。

  那發光面板精細絕倫,其中浮現的龍頭栩栩如生,

  遠非民間皮影、玩偶,或是其他轉身弄鬼的把戲能夠比擬,

  而鐵箱的體積,似乎也不足以塞得下一整套皮影戲。

  箱中龍頭,俯瞰著錦衣少年,低沉沙啞道:“小子,你說,我是什么?”

  “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汩陵谷。”

  林雨緊抿嘴唇,虛弱道:“閣下是龍。”

  “哼哼哼哈哈哈,

  沒錯,龍哥就是龍!在世真龍!惹啊。”

  龍頭朗聲狂笑,林雨雖不知對方在大笑什么,卻畏懼于未知,勉強擠動嘴角。

  “好了,”

  龍頭笑了一陣,突然恢復平靜,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輩姓林名雨,字平之,福郡逡州人士。”

  “林雨?”

  龍頭眨了眨眼睛,平靜道:“我看你身著錦服,手執寶劍,腰系藍田玉佩。想必出身大富大貴人家。

  怎么會被追殺至此。”

  林雨聞言沉默,握劍的手掌微微顫抖,雙目布滿血絲,似要流出血來。

  “不想說?”

  龍頭冷哼一聲,“也罷,你我無緣,那你便滾吧。”

  “不!不!我說我說。”

  林雨猛地抬起頭來,他好不容易在絕境中遭遇神異之事,面前這來歷不明的在世真龍,已經是他最后的希望,怎么能夠放棄。

  當即深呼吸平復起伏心緒,一邊伸手按壓傷口,一邊悲聲講述。

  原來,林雨出身于威震逡州的永成鏢局。

  其父林震南,是永成鏢局第二代傳人及總鏢頭,

其母王夫人,是洛陽金刀王家王元霸的女兒  林雨為家中嫡長子,從小便接受優良教育,文武兼修,氣質卓然,

  加之林家在逡州富甲一方,

  林雨本人也被追捧為逡州的青年才俊。

  按照原有的人生發展軌跡,林雨將在父母庇護下,順利成長。

  不管是考取功名,執政一方,封妻蔭子,

  還是繼續習武,接管永成鏢局,

  都能維系林家輝煌。

  然而數月前,他在隨友人登山游玩時,偶遇了青城派掌門余滄海之子余人彥。

  余人彥也是青年才俊,兩人又都修行武藝,幾番交談之下,當即引為知己,結為好友。

  而后,余人彥聽聞林雨是永成鏢局少當家,便提出請求,重金聘請永成鏢局,替青城派護送一件秘不可宣的鎮派之寶,

  從青城劍派所在的蜀州,送至即將舉行武林大會的濠州。

  青城劍派的松風劍法、摧心掌與青城心法獨步巴蜀,門人近千,在當地素有名望,就算是林雨也偶有聽聞,

  便詢問為何勢力龐大的青城派不親自護送。

  余人彥的解釋是,青城派樹大招風,在江湖上多有樹敵,

  又恰逢武林大會在即,

  魔教勢力蠢蠢欲動。

  倒不如讓民間鏢局表面護送,暗地里則由青城劍派得力弟子幫忙押鏢。

  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林雨雖有疑慮,但耐不過余人彥多番懇請,只好將請求轉述給父親永成鏢局總鏢頭林震南。

  永成鏢局講究先福后威,押鏢時,無論遇到攔路盜匪,還是綠林豪俠,都先打出永成鏢局的旗幟,以禮相待,好言勸說,爭取不撕破臉皮。

  實在無法通融,才刀兵相向,將攔路盜匪剿滅。

  長此以往,永成鏢局的名頭便響徹嶺南,押鏢路途暢通無阻。

  林震南聽聞余人彥請求,又看到青城劍派奉上的金銀厚禮,便動了心思,

  若能順利護送,留下人情,以后永成鏢局前往巴蜀,就有了靠山依仗。

  再三思慮后,林震南終于同意,派遣最信任的大弟子及二十余名鏢局鏢師前往蜀州。

  押鏢送鏢過程格外順利,

  大弟子與鏢局鏢師順利返回,余人彥也登門送上厚禮。

  然而三日之后,余人彥卻帶著一眾青城劍派弟子怒氣沖沖地殺上門來,說林震南的大弟子、永成鏢局的大師兄,私吞了他們的鎮牌之寶。

  大師兄自然不會承認,

  和余人彥相比,林雨顯然更信任自己朝夕相處的大師兄。

  雙方拔劍爭執之下,林雨竟錯手殺死了余人彥。

  這一劍,便惹了滔天大禍。

  青城劍派弟子憤慨欲絕,奪余人彥尸體而走,

  次日傍晚,本來在濠州準備參加舞林大會的青城劍派三百余人,便在青城劍派掌門人余滄海帶領下殺到。

  林震南雖為永成鏢局總鏢頭,但武學資質只能說中人之姿,能在逡州立足,更多的是依靠人情練達與生意手腕。

  林震南本來想要向余滄海講明道理,賠禮謝罪,

  林雨與余人彥是知己好友,雙方拔劍爭執之下,純為失手錯殺,

  林雨殺人在先,青城劍派可斷其一臂,或廢其武功,

  實在不行,就向官府報官,讓官府裁決。

  但,余滄海卻絲毫不聽這些,一劍劈斷林震南手中兵器,一聲令下,青城劍派弟子見人就殺,遇人就砍。

  一夜之間,永成鏢局所有鏢師及林家上下近百口,全部死絕。

  只剩下林震南夫妻及林雨。

  直至此時,他們才終于明白這一切真相。

  從來就沒有什么青城劍派鎮派之寶,

  余人彥接近林雨、聘請永成鏢局、設局陷害永成鏢局大師兄,

  全都是為了林家祖上傳下來的一本據說可以稱雄武林的劍譜秘籍。

  那位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在江湖上素有名望的余滄海余前輩,完全沒有在意兒子的死,

  相反,余人彥的死亡,反而提供了青城劍派名正言順鏟除永成鏢局的借口。

  余滄海對林震南夫婦嚴刑拷問,逼問劍譜下落,

  林震南不開口,便當著他的面,一劍劍砍斷其妻子王夫人的十根指頭。

  一旁被迫觀看的林雨悔恨欲絕,放聲痛哭,跪地祈求,

  然而余滄海表面仙風道骨,實則陰狠毒辣,

  不急不緩地折磨著林家三人。

  直至次日清晨,太陽初升,

  余滄海才結束了折磨,讓門派弟子將他們壓往密室,自己則去參加與恒山、峨眉、少林等名門正派一同舉辦的武林大會。

  在林家密室中,飽受折磨、虛弱不堪的林震南,偷偷將密室角落的一塊磚頭翻開,從中取出一本秘籍遞給林雨,

  并告訴他開啟密室地道、逃亡外界的辦法。

  林雨淚流滿面,堅持要帶林震南夫妻逃離,但夫妻二人身受重傷,一同逃亡只會拖累林雨。

  林雨只好淚別父母,趁守衛不備,開啟地道逃離。

  這一逃就逃了兩天兩夜,

  林雨在逡州城外四處躲藏,試圖向官府報官,讓官府派人鏟除手段陰狠毫無人性的青城劍派,

  卻得知城中知府,與余滄海妻子是早年舊識,兩人正在城中酒樓交談甚歡。

  林雨是逡州人,知道逡州知府腐敗無能,貪腐成性,

  永成鏢局滅門慘案,說不定會被掩蓋成江湖匪類自相殘殺的無頭案。

  求官不成,只能自救,

  林雨得知武林大會在濠州舉行,那里聚集了恒山、峨眉、少林等名門正派,以及天南地北四方的豪俠英杰。

  雖然青城派余滄海的惡毒卑劣,令林雨恐懼絕望,但他也只有向其他武林人士求助,

  并祈求那些名門正派,不像青城劍派一樣道貌岸然。

  林雨沿著山路,向著濠州城艱難逃亡,卻還是被青城劍派弟子找尋追上,

  中了一劍,摔下山坡,滾入林中,

  拖著殘軀,躲進了破舊寺廟,最終遭遇了神異龍頭。

  “神龍在上,”

  林雨眼眶通紅,跪倒在地,朝鐵柜重重叩拜了一下,艱澀道:“可憐我林家三十九口人與永成鏢局一百一十二位鏢師,

  造歹人殘忍謀害,死不瞑目,

  連我二十余月的幼弟,都被余滄海摜摔在地慘死。

  晚輩拜天無路,叩地無門,

  求神龍伸冤。”

  鐵箱中的龍頭平靜地呼吸了幾下,悠悠道:“龍哥是龍,

  人間種種,與我而言,皆是過往云煙。

  不過”

  龍頭陡然轉變的口風,令一臉死灰的林雨心臟劇顫,

  “不過,我看你小子赤誠忠實,此番相遇,也是有緣。”

  龍頭的龍須微動,淡淡道:“你身上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沒有?”

  “啊?”

  林雨聞言一愣,值錢的東西?

  神龍不是天地神獸么?怎么也喜好人間的銅臭之物。

  “無論什么,值錢的東西。”

  龍頭挑了挑下巴,“比如你腰間的那塊藍田玉。”

  “這”

  林雨拿起了腰側用金絲系著的軟玉,這塊玉呈米黃色,表面泛著潤暖的油脂光澤,名貴異常,更重要的是,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貼身玉。

  “好!”

  林雨咬了咬牙,用劍刃割斷金絲,將軟玉舉起,

  區區一塊玉而已,在血海深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投進旁邊的凹槽。”

  龍頭隨意地挑了挑下巴,指揮林雨將昂貴軟玉投入終端售貨機的投幣口中,“嘖,看著值錢,只有一百點靈力值的過路費么?

  罷了罷了,就給你這個作為交換吧。”

  龍頭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鐵柜中傳來了一陣丁鈴當啷的翻箱倒柜聲。

  只見一件瓶裝物體,從鐵柜正面左側的貨架中滑落,掉落在鐵箱的出貨口。

  “這是”

  林雨按照龍頭指示,從出貨口中,將那個瓶裝物體撿了起來。

  只見那瓶子的外殼,非金非玉,柔軟卻又堅韌,呈現出人間罕見的透明色。

  瓶蓋藍色,

  瓶中液體像是清水,卻又似有金絲夾雜其中。

  林雨翻轉瓶身,發現瓶子背面,印著“脈動”二字,也不知是為何意。

  “這是我調配的藥劑,能夠肉白骨,醫百病,強身健體,

  最關鍵的是,脈動飲料,能夠讓人脈動回來,

  也就是你們凡人所說的,打通任督二脈,一步到位晉升武學天才。”

  龍頭隨意道,“當然你現在還打不開瓶蓋,需要你同意交易內容才行。

  你同意么?”

  “啊?”

  正在研究瓶子的林雨回過神來,點頭同意。

  “很好,那么,交易完成。”

  龍頭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把瓶子打開,喝光里面的水吧。”

  林雨一咬牙,擰開瓶蓋,灌口飲下瓶中清水。

  想象中烈焰焚身或是如飲瓊漿玉露的感覺,并沒有出現,

  一瓶飲完之后,林雨只覺腹中腫脹。

  他舉著空瓶,正要疑惑提問,

  腰腹傷口處卻傳來萬蟻噬身般的疼痛酥麻感。

  “哼哼哼啊啊啊啊啊!”

  林雨忍受不了疼痛,躺倒在地拼命翻滾,

  但翻著翻著,身上痛苦卻逐漸減輕,

  并轉化為一種奇異的飄飄欲仙舒適感。

  他腹部的傷口愈合如初,身上源源不斷滲出黑泥,毛孔收縮,皮膚白凈如同嬰兒,

  真如話本戲劇中,伐毛洗髓,脫胎換骨的描述。

  林雨驚喜萬分地翻身躍起,卻發現自己力氣大增,一不小心竟差點撞上寺廟房頂。

  “這種脈動飲料,能將普通人生理機能的潛力激發出來,相當于省去了三十年苦練。”

  龍頭懶洋洋地說道:“你的傷勢已經治好了。

  另外,追兵到了。”

  林雨呼吸一窒,這時候他才發現,寺外暴雨已停了多時,廣闊夜幕中,似有幾道火把光亮在林間閃過。

  “神龍稍待,”

  林雨眼眸中光芒閃爍,攥緊手中長劍,緊咬牙關,,話語中的仇恨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晚輩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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